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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渾牙帳外。
三支唐軍匯合。
一支,是薛仁貴的中軍先鋒;一支,是契苾何力的北路軍。
最後一支,自然就是侯君集的南路敢死軍了。
“卑職大總管帳下小將薛禮!”
薛仁貴率先下馬,拱手道,
“見過兩位將軍!”
和麵前這兩位主力軍老大比起來,他的確只是個小將。
“我知道你!你是大總管的徒弟!”
契苾何力下馬大笑道,
“這次攻打吐谷渾,你也立下了不少戰功!回去之後怕是可以封侯了!”
“後生可畏啊!哈哈哈……”
雖是胡人,但契苾何力卻很努力的學習中原文化,如今除了臉型以外,談吐姿態已然和唐人無異。
“契苾將軍謬讚了。”
薛仁貴笑道,
“卑職不過是跟在大總管和幾位總管的背後撿便宜罷了,哪裡敢奢望封侯?”
“能得一些軍功回去,已然滿足了,不敢想太多。”
契苾何力讚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侯君集卻是沒有理會薛仁貴,自顧自的便踏入了牙帳之內。
“將軍!”
“這是天柱王!我已將其生擒,獻給將軍!”
慕容順帶著一干親信跪伏在地,對侯君集無比的恭敬,甚至可以說是諂媚。
“混賬,狗東西!”
“你這個畜生,你……”
天柱王嘴裡還在瘋狂的辱罵著,一張老臉徹底扭曲!
要不是慕容順的突然反叛,他們絕對不會被一邊倒的碾壓!
最起碼,還能反抗兩下子!
“天柱王……”
侯君集眉頭一挑,道,
“慕容伏允呢!他在哪裡?”
天柱王的確算是重量級,是吐谷渾的實權二把手,但他最關心的,還是慕容伏允!
只有幹掉他,自己才有底氣回大唐!
“慕容伏允已經逃竄!”
慕容順忙不迭地的道,
“他朝西北腹地去了,我已經派人去追,一定能把他們追上!”
“將軍,您看在我這投降獻俘的份上,能否……”
砰!
侯君集猛地一跺腳,直接無視了慕容順,再度翻身上馬!
“隨我追!”
他喝令一聲,身後敢死親信步調一致,朝著沙漠深處疾馳而去!
這一幕,看的薛仁貴和契苾何力都是有些發愣。
“這老小子……還真是瘋子。”
契苾何力喃喃道,
“想立功想瘋了啊!”
薛仁貴望著侯君集疾馳而去的背影,默然不語。
……
一個時辰後。
李靖的中軍姍姍來遲,入主了牙帳之內。
“啟稟大總管,此戰俘虜吐谷渾兵卒三千五百人!”
薛仁貴大聲稟報道,
“這已是慕容伏允殘部最後的力量!”
“自烏海至吐火羅沙漠,共計俘獲牛羊牲畜二十餘萬頭,吐谷渾人十數萬!”
“目前,唯有慕容伏允以及其殘部十餘人還在逃竄中!”
這番戰績,可以說是極為漂亮了!
但李靖的臉上,卻並沒有喜悅之色。
“這慕容伏允的逃竄能力,還要在頡利可汗之上啊!”
他不悅道,
“此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出征的時候,陛下已經下了死命令了!必須要擒殺慕容伏允!”
“所以,無論取得多大的戰果,沒有抓到或者殺死此獠,都不算是成功!”
“速速下令,追殺之!”
“誰能擒殺慕容伏允、慕容尊王父子,本總管馬上為他上表,請求陛下封爵!”
薛仁貴點頭。
“已經派遣數支騎兵去追擊了。”
“最早追擊的,是……”
他正欲說話,卻聽帳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咚!
咚!
嘩啦!
簾子掀開,帳內眾將士的目光,皆是望了過去。
來人,竟是侯君集!
只見他手裡拎著一個血液枯涸的人頭,緩緩走到李靖面前。
“大總管。”
“慕容伏允人頭,在此。”
砰!
人頭一甩,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眾人皆是一臉驚異的望了過去,就連李靖都是起身檢視。
“真是慕容伏允!”
“君集!這是你殺的?你立下大功了啊!”
“好,好好好……此獠終於伏法!好啊!”
當確認那人頭是慕容伏允的一瞬間,眾將皆是喜笑顏開,對著侯君集一通大誇大讚!
李靖更是眉頭舒展。
“有此頭在,老夫終於可以和陛下交差,和大唐百姓交差了。”
他撫須道,
“吐谷渾之戰,終於圓滿。”
這一場對外大戰,到現在,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獲得了成功!
“他不是我擒殺的。”
侯君集沉聲道,
“是慕容伏允在逃亡途中,被自己的部下所誅殺。”
“同時被誅殺的,還有吐谷渾太子慕容尊王。”
“末將到了,只是撿了一個現成的而已。”
眾將聞言,紛紛側目。
李靖也是露出訝然之色。
這侯君集,倒是誠實。
這種情況下,他完全可以昧下功勞,將誅殺慕容伏允的大功據為己有。
但他居然沒有這樣做……這反倒是有點高風亮節的味道了啊。
“原來如此。”
李靖沉吟道,
“不過,即便是這樣,君集你也是有大功的。”
“本總管不會食言,過後就給你們請功!”
“這次對吐谷渾作戰,你是衝在最前面的,那幾塊難啃的骨頭,也都是你帶領敢死軍啃下來的,這些,本總管都看在眼裡!”
“你放心,這些功勞,一樣都不會缺了你的!”
他知道侯君集和徐風雷不對付,也知道這老小子心裡打的‘戴罪立功’的主意。
但丁是丁,卯是卯。
人家的確是有實打實的戰功,這是絕對不能否認的!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侯君集身先士卒,為全軍將士做了個勇猛的榜樣,這是可敬的!
該報功,自然是要報!
“是啊,這回打仗,侯君集是真的猛!咱們都是跟在他後頭撿便宜!”
“見過打仗不要命的,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之前說他想戰死在戰場上我還不信,這次我真信了,真就是不要命的打!”
“嗯,給他算上大功,我不眼紅。”
“……”
帳內將軍們交頭接耳的私語著。
在軍隊裡,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從來都是實力為王!
你有實力,有那股子拼命三郎的勁兒,那大家就服氣!就敬佩!
這是很純粹的。
即便是薛仁貴,都認可侯君集此戰的勇猛和功勞!
而就在此時,侯君集卻是搖了搖頭,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唰!
“我說過,我要死在戰場上。”
他神色平靜,將佩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道,
“奮力拼殺之下,僥倖沒有死在敵軍的手裡,這或許,是上天對我的一絲憐憫。”
“但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能回去,我答應過陛下,必須要馬革裹屍而還!”
“我,不能失信於陛下!今日當著大總管和眾位將軍的面,我侯君集便完成這誓言!”
“還請諸君,為我收屍!”
話音落下,那劍刃已然上刺透了脖頸,滲出了血絲!
“君集!”
“君集,你不要糊塗!以你之功,已然可以將功折罪了!”
“君集,人心都有一杆秤!你在戰場上的表現我們都看在眼裡!你絕對沒有食言而肥!你身先士卒、衝鋒陷陣而不死,這或許也是老天要留你的性命啊!不可輕賤!”
霎時間,幾個南路軍的將領皆是衝了上去,奪過了侯君集用來自刎的佩劍,對著他好一頓勸說!
然而,侯君集目中卻是一片灰暗。
“不,我無顏面見陛下!”
“讓我死吧!我不能讓陛下為難……”
將領們死死的握住了他的手,不讓他再有下一步的動作。
這番場面,讓帳內眾將皆是勸說了起來:
“侯將軍,莫要做傻事!你是有罪不錯,但如今也有戰功在身!功過能不能相抵,這不是你能說的算的,我們也說的不算,唯有陛下發落!”
“對!現在,只有陛下能發落你!你不要無故自盡!”
“大總管!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侯將軍他現在也算是功臣啊!沒有在刀光劍影中陣亡,卻要死在自己的刀劍之下,這多憋屈啊!”
“……”
一道道目光,皆是看向李靖。
現在這裡最大的就是李靖,唯有他能拿個主意。
侯君集低著頭,一臉沮喪灰暗的模樣,但他的餘光,卻也在觀察著李靖。
“諸位將軍說的不錯。”
李靖早有預判,此刻自然也不意外。
他的目光落在侯君集的身上,緩緩走下臺階,將他的手握住。
“君集。”
“你是戴罪之身前來,但現在,你身上不光有罪,還有功。”
“功過或許能相抵,或許不能,這都是陛下決議,不是你我可以自行決斷的。”
“先收攏死志,先隨我班師回朝,聽候陛下旨意,可好?”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侯君集去死。
這番說辭,是唯一的選擇。
侯君集為之沉默,但緊繃的身形卻也放鬆了幾分。
好一會兒,他方才拱手道:
“大總管既如此說,君集自當從命。”
“只是末將回去之時,當坐囚車,回到長安之後,當立馬再入天牢之中。”
李靖抿了抿唇。
“到時候再說吧。”
他揮手道,
“你晝夜奔襲也累了,今天先好好休息,等辦完慶功宴,咱們再班師回朝。”
“現在,你是功臣,去吧!”
“大家都去休息!好好準備準備,咱們明天就辦慶功宴!到時候好酒好肉伺候著!”
這話一宣佈,帳內頓時一片歡騰!
李靖治軍向來嚴謹,軍中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的。
這次也是解決了心腹大患,在這吐谷渾國土上再無一絲威脅,他才放開了管制,給大家,也給自己一刻鬆快!
“走走!咱們好好去睡一覺!”
“哈哈哈……總算是打完這場仗了,咱還活著,還能參加慶功宴,真好!”
“……”
眾將漸行漸遠,牙帳內只剩下李靖和薛仁貴兩人。
“仁貴啊。”
李靖開口道,
“你怎麼看侯君集這一出?”
薛仁貴冷哼一聲。
“演得一出好戲!”
他不屑道,
“真要死,直接找個犄角旮沓裡自盡不就行了?還非得要到大家的面前來,還是立了功之後要自盡。”
“這要是能死,那才有鬼了!”
李靖哈哈一笑。
“你說得對。”
他撫須道,
“真要死,沒必要如此。他是擺明了不想死,才鬧了這麼一出。”
“那如果是你,你會選擇怎麼做?”
薛仁貴皺起了眉頭。
好一會兒,他才輕嘆一聲。
“還是跟師父您一樣吧,順水推舟。”
“總不可能下令讓大家鬆手,叫他去死吧?那樣的話,要失軍心的。”
“畢竟,在軍中,戰功高於一切的嘛。”
李靖微微頷首。
“你能這麼想,不錯。”
他道,
“侯君集的謀劃,是陽謀。”
“什麼叫做陽謀?就是他的目的很明顯,你也知道他的目的很明顯,但就是隻能配合他把這出戏演下去。”
“當然了,說的挺輕鬆,其實他付出的代價也不小,那幾場大戰,他是真的冒著箭矢在衝鋒的,這不可否認!”
薛仁貴點了點頭。
“所以……這老傢伙真夠狠辣的。”
他給出了自己的評價,而後道,
“不過,他居然還想做囚車回長安,這是在給師父你挖坑啊!”
“可不能答應他!不然到時候他得了好處,您倒落了不是!”
李靖眯起了眼睛。
“這,也是為師不喜歡這個人的原因。”
他輕聲道,
“私心太重了,不懂得適可而止。”
“其實對侯君集這個人,就算不站在你大哥的立場上,我也是不希望他做大的。”
“現在……只能是把難題拋給陛下了。”
“來,為我磨墨,為師要擬定戰報,給你們報功了。”
薛仁貴聞言,眼睛頓時一亮,趕忙衝到了李靖的身邊。
“師父,我這次的戰功,能封個什麼爵啊?”
李靖瞥了他一眼。
“吐谷渾之戰,說到底並不是一場艱難的大戰,和滅突厥之戰比起來,規模要小很多。”
他道,
“戰功,自然也要縮水。”
“至於你……那更是沒打什麼硬仗,無非是撿了一些便宜而已。”
“你師父我都撈不到太大的軍功呢,何況是你?”
“得個縣男、縣子什麼的,就算是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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