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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唯一能解釋的通的可能。”

歐陽戎垂目整理袖子,嘴中說道。

他眼前快速閃過那日剪綵禮午宴上他之走前柳子文遞敬過的一杯酒水。

有些事情,只有回首覆盤才能發現一些細節處的蹊蹺玄妙。

謝令姜怔怔看了歐陽戎一會兒。

她深呼吸一口氣。

站起身,紅衣倩影在大堂內徘徊踱步。

“比翼鳥是一種分為雌雄的海外奇禽,在東海一些海島出沒,此毒乃是它們尾部的鮮豔羽翼磨製而成,雄禽尾羽赤色,雌禽尾羽青色,對應著一陽一陰兩瓶毒物……”

這些日子到處寄信,託儒門前輩、五姓七望同輩好友們打聽比翼鳥情況的謝令姜微微凝眉,沉吟道:

“解藥聽說是由此鳥的內丹製成,倒也十分符合解藥與毒物相附伴生之藥理。

“而不管肉身凡人還是異類妖物,體內自生的內丹一物,是儲存靈氣之樞紐,本就有極難代謝之特性……”

歐陽戎打斷道:

“內丹?異類妖物?這世上還真有修煉的妖怪不成?”

謝令姜隨口道:

“《大戴禮記》雲,周天之內有五蟲,蠃鱗毛羽昆,凡人只是蠃蟲之長,其它異類自然存在。

“況且神話道脈的煉氣術,也不光是人族練氣士的專屬,世間亦有一些神話生物,雖然先秦之後,此類生靈早已十分罕見,世內幾無蹤跡,尋常凡人難見,現在應當也就是殘留海外的多一些,相比神州陸地而言。

“另外,異類妖物也不是市井話本里的那種可怖大妖,能動擱屠城,遮天蔽日,沒這麼離奇邪乎……所以不該是我們害怕它們,其實是它們害怕我們才對。”

歐陽戎好奇插問:

“就像師妹之前說的,上古先秦時,南方吳越之地多蛟龍,結果被那個什麼初代越處子給執劍殺光了,對嗎?”

謝令姜頷首:“越女斬龍,是腳下這片吳越之地流傳很深很古老的神話故事了,與練氣士典籍裡的這段先秦史實呼應。”

歐陽戎聽得津津有味,謝令姜話語頓住,忽回頭道:

“解藥既然是比翼鳥的內丹製成,那很可能現在還遺留在大師兄體內,沒有殆盡,只是……”

她看著歐陽戎,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歐陽戎問了句,又臉色沉思了下,點頭道:“若是解藥還在我體內,那代表我依舊免疫此毒,試試不就知道了?”

說著,他泰然自若的伸手去抓桌上茶杯邊的兩個小瓷瓶。

“師兄不要!”

謝令姜小臉一急,杏目圓瞪,閃至歐陽戎身邊,兩隻玉手緊緊抓住他伸出的右手手腕。

“太危險了,你……你不準做傻事!”

“額,就是開個玩笑而已。”歐陽戎臉色訕訕,沒想到小師妹反應這麼大,心道罪過。

“玩笑也不準開。”

謝令姜默默鬆開歐陽戎的手,後退一步,她俏臉上的神色似是小小松了口氣,然後盯著身前大師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這種玩笑也不準開,以後。”

歐陽戎無奈,在小師妹的死亡視線的凝視監督下,老實點頭,做出保證。

謝令姜微微皺了下瓊鼻,不厭其煩的告誡:

“你不是練氣士,萬一解藥無效,當場中毒,說不得比玉卮女仙還要嚴重。”

“咳知道了。”

等等,不是他才是師兄嗎,小師妹是否管的太寬了……歐陽戎心裡嘀咕。

“其實說起來,還是大師兄不會練氣,若是師兄是練氣士,能有一百種驗證是否比翼鳥的內丹解藥還在師兄體內……”

謝令姜露出思索的臉色,又沉思了一陣,嘆氣道。

歐陽戎聞言,抹了抹下巴道:

“研習練氣術是要趁早嗎?過了相應年齡便晚了?我是這樣?”

其實這個問題他早就該問了,只是之前忙著賑災治水攢功德,倒沒太在意靈氣修為的事情。

之前只當作武俠裡那種需要吃苦耐勞的習武之道、橫練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達的,不禁自家時間不夠,他也自覺吃不了這種苦。

眼下倒是生出些興趣。

謝令姜搖搖頭:

“也不全是,古今練氣士中,入道晚的厚積薄發、大器晚成之輩倒也不是沒有。

“主要還是看先天體質,這一點就與天賦一樣,是不看高低貴賤、出身血脈的,純靠老天爺賞飯吃,雖然大師兄聰慧多智,好學擅讀,可體質方面……”

謝令姜與歐陽戎對視間,嘴裡話語頓了頓,轉而委婉道:

“其實大師兄的體質屬於正常範疇,和這世間的大多數人都一樣,實屬正常。”

嗯,是和全天下的大多數人一樣,都不適合練氣罷了。

謝令姜心裡嘀咕。

歐陽戎嘴角抽搐了下,捲起袖子,擺擺修長白皙的右手:

“師妹不用安慰師兄了,我還不知道我嗎,聽甄姨說,從小就是個臥床的藥罐子,體弱多病的……也就長大了才好些,在白鹿洞書院時,倒是在伱阿父的建議下,經常晨練健體來著。”

他搖頭苦笑。

謝令姜眼神有點不忍,素手下意識前伸,似是想抓住身前某人的袖子,只半路又默默收回。

她小聲勸道:“師兄不要妄自菲薄,你還有我……”頓了頓,“我們呢。”

歐陽戎只當安慰,上午安靜無人打擾的大堂內,她嘀咕感慨了一陣,轉頭奇問:

“不過之前不是聽師妹說,師兄我身上有什麼氣嗎,能讓你望到……這種氣與你們練氣士修煉的氣有什麼區別,能否有什麼功法,將之轉化為靈氣修為?”

歐陽戎話語停頓了下,似是也覺得這類設想有點異想天開,搖了搖頭說:

“是不是問的有點太外行天真了?”

“沒有,大師兄有此疑惑很正常。”

謝令姜同樣輕輕搖頭:

“大師兄確實‘氣’盛,乃至是我所見過的書院年輕一代中最盛‘氣’凌人之人,只可惜光有無形之氣是不夠的,得有合適的容器裝盛,在人身小天地內煉化為有形的修為,這也是正統的內丹之道。

“人身小天地就是這個容器,只可惜這世間大部分人的容器,都是四面漏風的,就算先天有再盛的氣,也裝盛不了,更枉論練氣了……”

謝令姜的聲音越來越小。

歐陽戎卻是秒懂她的意思,說的便是他唄,或者說這世間大部分人都是這樣:

體內沒有一個無漏的容器,四處漏風,進入多少,就流失多少,入不敷出,如何裝得住“靈氣修為”?

“這麼看來,正氣側漏好像還真沒說錯,讓你成天嘀咕,現在好了吧,烏鴉嘴,真在側漏了,白白糟蹋了這一身正氣……”

歐陽戎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禁嘴裡泛著嘀咕。

“師兄在說什麼側漏?”謝令姜好奇。

“沒,沒什麼。”

歐陽戎回過神,搖搖頭,然後不禁小聲問道:

“小師妹,這是否漏氣是否與童子之身有關聯?”

謝令姜一愣,搖頭,“沒有,不影響。”

語落,謝令姜抿唇,站起身,又在屋內轉悠起來。

眼見她這麼徘徊了一會兒,歐陽戎隱隱聽到低頭踱步的女子有自語般的細聲傳來:

“其實也不是完全是堵死了路,漏氣體質,倒是可以後天修復為琉璃無漏之體,只不過這種層次的逆道神藥,都只存在於傳說之中。

“而哪怕是修補一點漏氣體質的靈藥異丹,那也是神仙難求之物,僅僅掌握在那些叫得上名字的隱世上宗或者道脈世家的秘庫裡……”

謝令姜嘴裡嘀咕,聲音很小,還不時朝門外北望一眼。

歐陽戎聽到些字眼,他一臉認真的叮囑:

“我只是好奇問問,小師妹別亂費心思了。說回正事吧,這比翼鳥之毒,你可有主意了?”

謝令姜從屋簷上的流雲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擔憂囑咐的歐陽戎,默不回話。

歐陽戎還準備再問,謝令姜突然道:

“師兄,我準備外出一趟,去閣皂山,尋討解藥。”

“閣皂山?玉清宗?”

歐陽戎眉頭皺起,對於天下道門,他倒是有些瞭解,畢竟道教也算是國教了,對大周與前身大乾的影響極大,而且之前也聽小師妹提過幾嘴。

天下道派分南北,北樓觀,南三清。

樓觀道派勢力最大,祖庭宗聖宮位於終南山,終南山又橫亙關中。

當初大乾立國之時,樓觀道派道士扶龍有功,與離乾皇室聯絡十分緊密,這也促成了道教被立為大乾國教。

雖然當今的大周國主衛氏女帝推崇佛門,借佛抑道,可樓觀道派依舊算是天下道門之首,力壓南方道派。

南方的三清道派,相對低調勢弱一些,只不過這也只是針對北方樓觀道派而言的。

三清道派分別是,位於龍虎山的太清宗,位於茅山的上清宗,與位於閣皂山的玉清宗。

雖被一分為三,可卻統稱為三山符籙,或說符籙三宗。

因為與北樓觀的重道輕術不同,南三清是重術輕道,皆擅用符籙。

謝令姜輕聲道:

“沒錯,我得去一趟閣皂山,阿父與一位玉清老道士有些交情,我去看看能不能求來靈丹解毒。”

歐陽戎立馬問道:“為何不是去近一些的龍虎山太清宗,這閣皂山好像離得更遠,可是有何特殊之處?”

謝令姜點頭解釋:

“太清,上清,玉清,這符籙三宗雖同屬三山滴血字輩,但卻各有特長。”

“三山滴血字輩?”

“三山滴血……大師兄可以理解成這三個道門山頭在一起的歃血為盟,意思就是,三清的授籙弟子取道名時,都是沿用共同字輩,算是道統上的互為一體了,同出一脈。

“三清以龍虎山太清宗為首。

“太清宗,底蘊最為深厚,練氣士最多,更擅長內丹術修行,也更為隱世,是與雲夢劍澤一樣的隱世上宗之一。

“上清宗,道士最少,大多一脈單傳,不收異類弟子,半入世半出世,在山下行走的入世弟子任俠意氣,擅長扶乩請神。

“而玉清宗則相反,是三清之中道士最多的一脈,廣收弟子,練氣士自然較少,但入世最深,也最為富裕。

“因為擅長岐黃醫術與外丹之道,閣皂山香火旺盛,宮殿繁多,儀軌浩大,十分受江南道的官商富人家們追捧,非龍城大孤山的淨土宗東林寺能比,連關中大族、兩京權貴都時有派人南下燒香求丹。”

“閣皂山求丹嗎,那小師妹何時回返?”

“大師兄是……不習慣師妹離開?”

謝令姜眼瞼低垂,沒去看某人,目不轉睛瞅著手邊小茶几上那半杯回甘綿長的茶水,狀若隨意般問道。

歐陽戎噎了一下,但他低頭想了想,認真點頭說:

“路遠,擔心。”

“哦。”

謝令姜應聲的語氣平淡,可卻是快速拿起茶杯,遮住那壓不住朝上的嘴角,抿了好幾口茶,才用滿是甘甜滋味唇齒吐出淡然話語道:

“閣皂山屬江南道的袁州,倒是不算太遠,日夜兼程的話……快則半旬,慢則一旬,待尋到解藥,即刻回返。”

“半旬,一旬嗎……”

歐陽戎微微垂目,呢喃了會兒,旋即抬眸,臉上露出典雅的笑容:

“那行,師妹一路順風。”

“師兄請放心。”謝令姜頷首。

“何時走?”他又問。

“現在,早去早歸。”

歐陽戎嘆了口氣,點點頭。

謝令姜起身,同時朝他伸手,毫不客氣道:“去求藥,還得暫借大師兄一物?”

“何物?”歐陽戎一愣。

“借師兄殷血一用……”

半個時辰後,縣衙大堂外,送東西的柳阿山與燕六郎身影陸續退下消失。

而大堂內的桌旁,謝令姜正將一隻裝滿某種紅稠液體的小瓷瓶收入木盒中,木盒內鋪滿了冰袋,包裹住了小瓷瓶。

謝令姜收起儲血木盒,轉臉看了一眼旁邊手指裹著白布靜立的大師兄。

“師兄可還有囑託?”她視線移開,側身對著他問。

歐陽戎搖搖頭。

“那走了。”謝令姜點點頭,扭身朝門口走去。

歐陽戎忽道:“等等。”

謝令姜幾乎瞬間停步。

“和阿父一樣,真嘮叨。”

她背對歐陽戎,語氣似是有點小不滿。

歐陽戎低頭,從腰間解下一柄長劍,走上前去,給謝令姜繫上。

“這是……”謝令姜低頭。

是那柄月光長劍。

“其實我不是劍修,可能用不上。”

“你拿著。”

謝令姜略微好奇的看了眼大師兄,見其臉色固執,便只好收下。

“真走了。”

女郎佩劍,背身走遠,似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嗯。”

歐陽戎輕輕點頭,目視小師妹離去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麼。

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遠去,也不知是在門前站立空對了多久,有大師兄微微嘆氣,道出了剛剛沒有說出口的話:

“晚回也行的,等你歸來,我也遠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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