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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設下宴席,盧俊義作陪,邀得一眾俘虜,都叫去了繩索,各自落座。

不多時,府中下人們流水價端上酒菜來,老曹笑吟吟起身,拿把酒壺,親自替眾人把盞一遭。

那些俘虜的性情之不同,頓時便見端倪——

諸如鈕文忠、於玉麟,乃至樊玉明等,忙忙起身,雙手捧著酒杯待他斟來,口中連稱“不敢不敢”、“階下之囚,豈敢勞動將軍”之類言語。

山士奇、馬靈等神色複雜,雖不曾起身,卻也捧起酒杯,衝他微微點頭。

至於雲宗武、卞祥兩個,則是大剌剌坐在那,動也不動,瞪著曹操,眼神不善。

然而不管他們反應若何,老曹總是一派真誠,掛著溫和笑意,令人如沐春風。

斟酒罷,曹操自家也斟滿杯,舉杯道:“西京兩戰,武某有幸見識晉中好漢之威風,幸何如哉!諸位,我等都是華夏苗裔,骨子裡都是自家兄弟,此前雖然做了對頭,然而大丈夫各為其主,豈能因此結私怨乎?”

一席話,說得鈕文忠等面泛喜色,連連點頭:“正是正是,我等本無仇怨,不過各為其主罷了。”說罷各自飲了一杯。

雲宗武翻個白眼,卞祥連連冷笑,曹操笑道:“雲將軍,卞太師,莫非在下所言,有何處不妥麼?”

卞祥抬起下巴,肅然道:“只那各為其主四個字,便是不妥。你若是王慶,又或方臘、晁蓋,同我等起了紛爭,被你拿住,你這番話倒說得通。然而伱乃朝廷軍將,我們緣何要追隨晉王造反?我送你四個字:官逼民反!”

鈕文忠在一旁強笑道:“太師慎言,其實大宋吧,也還算不錯,那遼國百姓,生計不是更慘……”

卞祥看也不看他一眼,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哈地吐出口酒氣,聲音隆隆,越發震耳:“卞某祖父時,家中尚有田百二十畝,每年雖也要勒一勒褲帶,倒也將就能活,只因青苗法、市易法出,口口聲聲要造福天下,然而官府強迫借貸,任意加息,買則物賤,賣則物貴,逼得小民無法,只得賣了田填那些溝壑,呵呵,傳至家父時,家中田畝只餘四十畝,至某時,田畝蕩盡,只得與人耕種換口雜糧果腹……說來又是好笑,卞某耕種的那戶人家,家中良田一萬七千畝,三代人出了兩個舉子,朝廷本就減免他許多田稅,他卻還要良田皆報為荒田,終年不必繳納一文,啊哈,他家酒肉臭,我家凍死骨,卞某不反,更待何為?”

啪的一聲,酒杯被他拍在桌上,化為粉碎,酒水順著指縫留了滿桌。

雲宗武慨然道:“不錯!不愧是太師,一語中的。”說吧也是一掌拍碎了杯子。

曹操點點頭,眼睛掃過眾人,心中暗忖:這個鈕文忠,乃是綠林大豪,從賊造反,是貪圖富貴,然而活命卻比富貴更重。山士奇是富戶出身,馬靈者江湖術士,只為一時意氣,從賊造反,真要送命,卻又待商量。只有這個卞祥,雲宗武,卻是深知民間疾苦,又偏有一身本事,真正是“不得不反”也!

淡淡笑道:“近來我也著意打聽了一番晉王作為——反旗初舉,大業始肇,多少事情需要入手?然而他老人家第一件事,便是大修他的晉王宮,呵呵,哈哈,在下倒要請問卞太師,修王宮的錢糧,來自何人?修王宮的匠人,可有工錢?”

卞祥面色變了變,方才那昂揚氣勢頓時一滯。

他是個直人,自不能瞪起眼說瞎話,劫掠勒索來的錢糧,不是一句“濟富濟貧”能說清的,至於請的工人,工錢雖然沒有,監工的鞭子必然叫他們吃飽飽的。

曹操臉上笑容不變:“卞太師雖然是莊農出身,卻是身懷絕藝,如今做到所謂‘太師’,自然富貴榮華,然而晉中改天換日,黎庶們的日子比之過去,可曾稍稍安樂?”

卞祥面色再變,青著臉,避開曹操目光。

雲宗武的神色,也不似向前般理直氣壯。

“卞太師,你送了我四個字,官逼民反。”曹操依舊淡淡笑道:“不如我也送你四個字如何?呵呵,一丘之貉。”

山士奇忽然道:“將軍,若是別的人,山某不好說,不過太師之清廉,晉王麾下,無人不知。”

曹操笑道:“宋朝亦曾有寇準、范仲淹、包拯、拗相公等名臣,嚴以律己,堪稱君子,這幾個人,若說清廉,多半不遜於卞太師,然而彼輩披肝瀝膽,苦苦思索出的強國之法,轉眼卻成了害民之術,庶民之苦,日盛一日,卞祥,你可知其中道理否?”

卞祥此刻沒了先前氣焰,認真想了片刻,緩緩起身,抱拳搖頭:“卞某愚昧,實在難解斯理,請武將軍教我。”

曹操哈哈大笑,上前取個新杯,替他滿斟一杯:“武某的確有些淺見,不過此刻同你說什麼,都是空言……”

說到此處,他將酒杯遞到卞祥面前,誠懇地望著對方雙眼:“不如你追隨武某一段時日,自有一番所見,如何?”

卞祥接了酒杯,失笑道:“哈哈哈,汝莫非竟要這般空口白牙,騙吾效力不成?”

曹操搖頭道:“非也非也!君且試觀之——”

忽然回頭,聲色俱厲,衝著鈕文忠喝道:“鐵蜻蜓,如今於汝兩條路,或降,或死!”

鈕文忠大驚,頓時嚇得跪倒:“小將情願投降,只求能為將軍效力。”

曹操眼神往旁一掃,於玉麟連忙跪在鈕文忠身邊:“小將也是一般心思。”

曹操點點頭,過去扶了二人起來,又對山士奇、馬靈道:“你兩個人,各懷絕藝,自然不甘默默無聞,所謂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不過如此。可是漢人打漢人,又算什麼本事?縱你殺了百萬人,也不過是個獨夫罷了,你等既有這身本領,若是真正有肝膽,日後待對上金、遼、西夏,才是好男兒大展身手、留名青史之契機,若肯從吾,必教你得償所願!”

山士奇、馬靈二人眼睛一亮,對視一眼,離席鄭重拜倒:“今日聽將軍之言,若撥雲霧而見青天,若將軍不嫌我等愚鈍,願在麾下效力。”

曹操滿意扶起二人,看向卞祥道:“求富貴者,予其富貴路,求功名者,予其青雲梯,非是武某見人下菜碟,只因如今權貴但求奢靡,漸漸耗竭國力,壯士報國無門,只能終老江湖,大家廝殺來去,死的都是華夏男兒,損的都是中華物力,卻不見強虜起於東北,爪牙已漸鋒利,若無人統領群雄,與之相扛,異日必是河山陸沉、生民斷腸之慘劇。汝即有志救萬民,何不隨我同行,以觀武某拯救蒼生之手段!”

盧俊義亦起身,說道:“卞祥,我哥哥敬你本領,欲邀你同做驚天動地事業,這番事業,關係漢家血脈之延續,非止爭名奪利勾當。我等都是光明磊落好漢,你入夥來,所見所感,若與你本意不符,任你離去,我哥哥絕不會強加阻攔。”

卞祥聽了默默點頭,扭頭看了看雲宗武:“雲老弟,你瞧如何?”

雲宗武嘆道:“我這雙眼,素來識人不準,當初田虎也是慷慨激昂,說要為民做主,不過難得這兩位老兄誠意可嘉,對我們一干敗將,也能這般相待,想必……不會騙我們吧?”

卞祥道:“既然如此,武將軍,盧將軍,卞某願降。只是若有一日,卞某見你們言行不一,欲待去時,還請記得今日言語。”

曹操正色道:“大丈夫千金一諾。”

至此,一干河北強將,盡數歸降,那幾個偏將自然也無別議,都隨了主帥歸降。

宴飲罷,曹操讓卞祥去俘虜營中,選拔精壯敢戰者為軍,餘者待剿平田虎後,悉數放歸。卞祥選了八千人,組建“太行軍”,山士奇、馬靈等人,皆在新軍中任職。

數日後,聖旨遞來,曹操接了一看,卻是叫他和老劉,盡起西京軍,攻剿田虎,不由搖頭道:“便知他招安難成,不過區區田虎,又何須四路兵馬?徒是好看,豈不是勞民傷財?”

當下和劉延慶細議出軍事宜,老劉苦笑道:“我只一萬餘人,大頭還是你的軍馬,水師也都是你招降來的,卻不讓你當主帥,倒讓我難堪。”

曹操擺手道:“你是軍中前輩,又是我的老哥哥,按情按理,也該老將軍掛帥。”

劉延慶聽了心裡妥帖,笑道:“立了許多大功而不自傲,我所見者,唯你一人。我家幾個不成器的孩子,立上些許微功,便不看天下人在眼裡,異日招了他們來,你當多多指點。”

曹操笑道:“老將軍言傳身教已是足矣,末將何德何能?”

他兩個說笑一番,定下出兵日子,又去臨近州縣徵了些糧草,到了九月五日這天,西京五萬大軍開出,登上黃河水師的戰船,向東行了數十里,轉入沁水。

沁水之源有二,一在汾州平遙,一在沁州沁源,自北及南,折曲悠長,先後經和川縣、沁水縣、陽城、晉城,隨後切穿太行山,又自孟州、溫縣,這才匯入黃河,全長几近千里。

水師沿沁水而上,便可直搗沁源。

沁源者,田虎之巢穴也,重山環繞,易守難攻,若由陸上打去,不知要攀多少難路,自水路而上,卻是一馬平川。。

沁水乃是山西有名的大河流,河道寬闊,行船無憂,雖然是逆流,但水師之船亦多設飛輪,逢湍急處,便以人力蹬之,速度並不為慢。

他們一路北上,沿途經過幾處州縣,都被田虎打下,然而守軍並無水師,只能瞪著眼,幹望著宋軍在河上逍遙,若是敢於靠近,自有亂箭射去。

如此安穩行了三四日,這一日恰值重陽,船隊經過一處鎮子,望見白煙縷縷,那村裡人正做重陽糕,聞人世崇遂讓人乘小船,去鎮上買了八百餘斤,一人一小塊,教切與眾軍分嘗。

他又親自端了一盤,專程獻給曹操,口中笑道:“果然是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卻不料這個重陽糕的做法也是迥異,在我老家,歷來用江米兒做糕,他這裡卻用的黃米兒,偏又不叫重陽糕,改個名兒叫菊糕。”

曹操取了一塊放入口裡,一嚼之下,果然香甜,點頭笑道:“這個是棗泥和銀杏的餡兒,我小時候,每逢重陽,阿母也會做來吃,我們鄉里,卻是用稻仁泡水制粉,做成糕子,裡面的餡兒,多用紅豆製成,我們也叫做花糕,有時候恰逢庭院裡木犀花開,阿母便摘了些灑在糕上同蒸,倍覺清香。”

說話之間,不由微微皺眉,倒不是擔心打不過田虎,卻是這一口重陽糕,牽起了思鄉之念——一是思念遠隔千年的那些家人,二是掛懷這一世的親人,尤其是扈三娘,本來一心一意想陪著扈三娘生了孩子,誰知一走數月,讓他有些擔心重新走回前世老路上——新娶了媳婦去打仗,待回家時,孩子都滿地跑了。

不過這其實還算好了,曹操忽然想到一樁往事,哈的一聲笑了——

卻是有一次幼弟曹洪請他飲酒,顛三倒四套他話,曹洪那腦子,哪裡套得住曹操,曹操當即質問他是何意,問到最後,曹洪才紅著臉說出一句:“大哥,你是最懂婦人的,可知成孕之事,若無男人參與,婦人能不能自己懷上?”

老曹大奇,細細一問才知,曹洪出征五年,一回家孩子三歲,板著手指頭數了數,感覺古怪,但盤來問去,妻子卻只是一句話:“自君走後,妾身日思夜想,思念所積,以至成孕。”

曹操也不敢說死就不可能,含糊了過去,後來曹洪聽說孔融是個聰明人,跑去問他,孔融引經據典,高談闊論:“上古五帝的帝嚳,次妃簡狄,去沐浴時,燕子生卵,落於面前,簡狄腹飢,食此燕卵,食畢而孕,生子名契,契者,成湯之祖先也。”

又道:“帝嚳大妃姜原,郊外遊玩,見巨人之腳印,戲而踏之,感而有孕,生子而無父,棄於巷陌,牛馬避而不踏,雀鳥展翼遮陽,姜原奇之,抱回撫養,此為周文王之先祖也。”

曹洪聽了十分開心,原來老婆並沒背叛我。

一時間想起這個兄弟,曹操笑了一會,又不由感懷,嘆道:“重陽佳節,許多兄弟尚在別處,不能相聚,來,聞人兄弟,你我去船頂上登高一望,或許此時此刻,兄弟們也在登高望著你我也。”

其他眾將聽說,也都起鬨,陪著曹操登到樓船最高層,眺而望之,忽然時遷手一指,怪叫道:“哎呀,是不是我這雙眼睛花了?那踏水來的兩人,怎麼這般像是李逵和牛皋?”

眾人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一個黑大漢揹著另一個黑大漢,腳踏水浪而來,不由都驚訝道:“哎呀,莫不是沁水之神顯靈?”

幾個水上討生活的,如聞人、張橫等,更是面色大變,當即跪倒在地,大叫道:“水神老爺來也,快快備下牛肉肥雞獻祭,不然水神老爺怒了,掀起大浪來,不是耍子!”

曹操定睛一看,底下一個黑大漢,卻是“黑風虎”牛皋,背上揹著那大漢,正是“黑旋風”李逵,他也十分驚異,把眼睛揉了又揉,奇怪道:“這兩個夯貨,何時有這般神通了?”

時遷在一旁呆了片刻,哇的一聲嚎啕大哭,扯著曹操袖子擦那鼻涕:“大哥,定是這兩個哥哥死了,英靈不滅,心裡想念我等,故此不遠千里來見。”

老曹一想對耶,若不是輕飄飄的鬼魂兒,如何能夠行波踏浪,如踩平地?當下淚如泉湧,大哭道:“兄弟呀,是哪個狗賊害了你們,你們告訴為兄,為兄要把他千刀萬剮,給你們報仇呀!”

有分教:九九佳節高處歌,悠悠歲月似長河。一腔相思懷兄弟,兩道黑風踏水波。

忙了一天,兩章合一發啦,哥哥們見諒。

後天算忙完了,爭取補好存稿,過節恢復早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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