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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湖畔,通往平安京的唯一道途,五百餘人擺開陣勢,緩緩前行。

前方百餘人皆為武士,一個個神情跋扈,身著各色鐵甲,背後高挑硃色靠旗,旗形細長,上印象徵平氏特有的蝶紋,下印各人名姓。武士之後,是四百足輕組成的方陣,都著精密藤甲,亦有硃色蝶紋靠旗。

看官聽說,原來這靠旗,亦是扶桑同隋唐學來,只是隋唐軍中,多為傳令兵所用,傳至扶桑,卻是人手一面,扶桑人稱為“指物旗”是也,用以辨別敵我。

此前追殺玉藻前一行的武士們,並未打出旗幟,是為了隱藏身份之故,而如今此軍大咧咧打出平家旗幟,便是不再隱藏,明刀明槍顯示出法皇對於天皇的敵意。

武士之後、足輕之前,又有騎馬武士二十餘人,簇擁著中間兩員大將。

這兩員大將相貌酷似,一個年近五旬,一個二十三四模樣,正是白河法皇座下的北面武士,平正盛、平忠盛父子。

父子二人神情甚為嚴肅,什麼緣故?卻是此前平忠盛去林中拉尿時,背後靠旗竟不知所蹤,連同隨身護衛他的兩名武士,都不曾看見那靠旗是如何沒的,父子兩思前想後,最後認定是敵方斥候竊取。

平正盛因此大為光火,訓斥兒子過於大意:那斥候既然能取你的靠旗,豈不是也能取你人頭?

要知平忠盛這廝,一來仗著父親素為白河法皇信重,二來其自小聰穎,十三歲便出仕做了左衛門少尉,十五歲得封為北面武士,官遷檢非違使,負責維持京都的治安,捕獲了不少有名盜賊。法皇愛其才幹,去歲剛剛把自家愛妃之妹,也就是小姨子贈予了他——這女子肚皮很是爭氣,過門僅僅四個月,便替平中盛產下長子,取名平清盛,極得法皇寵愛,還在襁褓,便賞賜了許多寶物,又令自己愛妃收為義子。

平忠盛深受皇恩,加上年輕氣盛,一向自大慣了,如何肯受這等竊旗之辱?當即指天發誓,定要割了那斥候首級,以顱骨做酒碗,方能解恨。

本來按白河法皇之令,是讓他們攔在道中,伏擊玉藻前一行。但平忠盛旗幟既失,顯然行蹤已露,父子兩個一商量,埋伏個屁,直接引兵上去吧,反正就這一條路。

至於說對手有天魔王相助,連號稱扶桑國劍術第一人的大天狗都遭擊敗,他父子二人卻是全不擔心——

“你我都是北面武士,一生苦練武藝,只為報效陛下,豈有畏敵之理?”平正盛坐在馬上,傲然說道。隨即話鋒一轉,陰森森笑道:“再說了,就算那個劍聖真個本領無雙,我們只消放出那些鬼怪來,他又豈能是對手?”

說到那些鬼怪,平忠盛也來了興趣:“那些鬼怪在海中遇到海獸,船隻毀壞,漂流到丹後國,旁人只知畏懼奔逃,還是父親大人睿智,和他們談好條件,只要為我們出手一次,便贈送他們上等海船。可是他們那等氣力、武藝,真的放走何其可惜?若是能夠留下,哪怕只留下幾個,我平氏的實力也要大大增加。”

平正盛扇著摺扇,陰笑道:“吾兒不必擔心,為父自有處置,男子漢生在世間,所求不過權勢、女人,我已稟告了法皇,請得悰子殿下出京。以悰子殿下顏色,不信他那幹人中無人動心。這些鬼怪彼此間情誼深厚,只消有人願留,其他人便好慢慢勸服。”

平忠盛聞言,眼中流露貪婪之色:“堀河天皇的女兒悰子殿下麼?她可是皇室第一美人!我聽說關白大人數次為子侄求娶悰子殿下,看來法皇陛下也很看重這些鬼怪啊。”

堀河天皇乃是白河之子,鳥羽之父,十二年前已然去世。其長女悰子,乃是和宮人王氏所生,有一半華夏血脈。

父子二人且說且行,忽然前軍有人傳報:“路上有個大漢,手提大叉,攔在當路。”

平正盛冷笑道:“敢攔我大軍,必然是叛匪無疑,這般膽色,莫非便是護送藤原家那個狐妖的天魔王?忠盛,且隨為父去見識一番。”

號令傳下,前方百餘名武士兩下一分,騎兵簇擁著平氏父子,雲湧而出。

父子兩抬眼望去,果然好一條魁梧大漢,蒙著臉面只露雙目,腰中懸刀一口,手中持著一條鏜叉。

這個大漢,除卻老曹,自然再無旁人。

此前時遷竊旗一面,報有軍馬攔阻,坂部一郎認出是北面武士平忠盛領兵來,曹操等人商量一番,定下應對之策,往前走了一程,忽聞腳步聲大起,料得對方殺來,便按此前定計,急急佈置,除時遷、坂部一郎隱於一旁外,其餘人都護著玉藻前進密林暫避,留曹操獨自候於路中。

平忠盛喝道:“伱這廝,便是那號稱天魔王、以一破百的唐人劍聖麼?哼,以吾觀之,也不過高大些罷了,如何便敢襄助叛黨,與我等為敵?”

曹操眼珠微轉,哂道:“你這幹扶桑亂臣,不識天數,不辨天機,當真可笑。你問我為何襄助叛黨?實對你說,爺爺本在中華上國快活度日,渾不知扶桑在東南西北,不料一連七夜,竟是做了同一個夢!”

平忠盛畢竟年輕,不由好奇道:“你卻做了何夢?”

曹操想著路上坂部一郎等人所談起的扶桑傳說,故弄玄虛道:“我連夜皆夢到天上一輪大日,赫赫輝煌,日中走出一女,服飾崔燦,相貌瑰麗,氣勢貴不可言。此女邀我歡好,一連七日如此,第七日方對我說道,她乃是扶桑天神,只因如今皇室有號白河者,暴躁無仁、淫極無恥,故此獻身於我,只為求我跨海徵東,相助你本國義士,推翻暴政,歸政天皇,從此河清海晏,黎庶樂業安居。”

原來扶桑國中,神皇一體,天皇一脈萬世一系,便是其為天照神血脈之故,天照大神乃是太陽女神,老曹故意說有女自大日而出,正為混餚視聽。

果然那些通漢語的武士聽了,無不大驚,竊竊私語道:“這唐人所說,莫非是天照大神麼?”

有人不信,怒不可遏:“他放屁,天照大神何等尊貴,如何會同他有染?”

有人將信將疑:“這卻說不好,不是說此人是天魔王麼?說不定大神不忍親自向子孫下手,來求天魔王也是有的,這天魔王能是什麼好人?說不定便同大神說:吶,女神,你也不想你的國度都被白河所壞吧?”

又有不通漢語的,連忙向同伴打聽,一時間,數百兵馬都交頭接耳,一片騷動。

平正盛大喝道:“你們這等蠢材,難道信了這人胡說麼?”

曹操高聲道:“別說你不信,我當時也不信吶!然而次日我家門前河中,忽然游來一條巨龍,邀我跨坐其背,隨後化為長鯨,劈波斬浪載我來了你們扶桑,上岸時恰好救下義士之女,至此方信此事為實。”

那些武士裡都不由點頭:是啊,若沒個緣故,誰能跨鯨渡海?

平正盛大怒,大喝道:“無恥天魔,胡言亂語,豈不知我等忠義之心,豈會因你幾句胡言泯滅?給我殺!”

他把摺扇合攏一指,身畔二十餘名騎兵,頓時呼嘯而出,直直撞向老曹。

曹操看他騎兵殺出,不由啞然失笑:這些扶桑馬,背高不過四尺,說是像狗有些誇張,可若說像驢子,卻又不免委屈了驢兒。跑起來的速度,也是乏善可陳。

當即大喝道:“汝等竟敢同我為敵?叫你瞎眼!”

將手一指,幾個騎兵長聲慘叫,棄了兵刃,以手捂面,鮮血自指縫中流淌出來。

其餘騎兵見他如此手段,都不由心驚肉跳,然而將令已下,只得權且按住了懼意,咬緊了牙關繼續前衝。

曹操見這些扶桑武士膽氣不弱,心中暗贊,面上卻是擺出凶神惡煞嘴臉,獰聲狂笑:“還不知同我為敵的下場麼?哼哼,給我下馬!”

將手又一指,地面塵土之下,幾道絆馬索同時彈起,戰馬頓時翻倒一片,馬上騎士紛紛甩出。

曹操揚眉大笑,大踏步衝上,手中鏜叉合身刺出。

只一叉,一名僥倖未倒、立在原處打轉的騎兵,連人帶馬都被戳翻,平正盛見他如此勇猛,眼角不由跳了幾跳。

便見曹操掄轉鏜叉,起手戳刺挑,回身砸拍掃,可憐那些騎兵大都摔得七葷八素,剛剛勉強爬起,便遭殺翻一片,一時間人慘叫、馬悲嘶,鮮血不要錢般四下拋灑。

餘下七八名騎兵見狀,胸中那片忠肝義膽,早已是駭極而裂,一個個撥馬加鞭,奮力奔逃,曹操大喝道:“待向哪裡走,都留下命來!”拽開大步,銜馬尾追殺上去,平本盛心驚肉跳,叫道:“快、快去攔住他!”

前陣百餘名武士,一聲吶喊,亂哄哄衝上前,卻被騎兵所阻,一時難擺開陣勢,曹操頭頂的樹杈上,時遷把葉子一掀,手中彈弓連連射出,鐵彈子、手裡劍輪番激射,頓時打得武士們鮮血亂飆,叫苦不迭。

曹操見狀,飛出鏜叉,扎得一名騎兵連人帶馬翻倒,倉啷啷抽刀在手,一步縱入人群,沒頭沒腦只顧向前砍去,那化龍刀舞成一朵赤雲,所過之處,衣甲平過、血如泉湧,也不知多少名聲在外的厲害武士,哼都沒哼一聲,便被砍得肢體分離。

平正盛昔年也是一員虎將,替白河南征北討,立下戰功無數,如今一來年歲漸長,二來養尊處優久矣,見曹操這般殺法,真如魔王降世一般,一時間手中摺扇都顫抖不休,暗暗道:“這人如此神勇,莫非真是魔王降世?莫非天照大神真和他……”

他目瞪口呆忘了指揮,平忠盛卻是一聲虎吼:“好個天魔王,欺我扶桑國無人乎?”

雙手把住大身槍,打馬便衝,路上亂紛紛的武士,皆被他左右掃開,一馬衝至曹操身前,使出吃奶氣力,惡狠狠一槍扎去。

老曹見他來得兇猛,側步移身,先避開他長長槍刃,隨即一刀斬斷槍柄,這一刀斬落餘勢不休,刀光一折,順勢將他戰馬前腿斬落。

那馬兒悲鳴聲中,撲地便倒,平忠盛身手卻足夠敏捷,一按馬鞍,調整了平衡,穩穩落地,順勢抽出腰間太刀,正欲同老曹步戰,忽聽他爹大叫小心,還沒回過神,便覺手腕一痛,握刀之手已是齊腕而斷,未及驚撥出口,脖子一涼,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啊——”平正盛發狂怒吼,他眼睜睜看著一個瘦長人影,如樹葉般無聲無息飄落,手中鐮刀一出一收,自己兒子的右手、腦袋便先後遭其割斷。

“殺,殺了他們!”平正盛愛子身死,怒發如狂,指揮後面足輕齊齊殺出。

曹操、時遷同時殺上,躲在樹後拉絆馬索的坂部一郎看得熱血沸騰,大叫一聲,也拔出太刀殺了上去。

曹操仗著寶刀、寶甲殺在前面,手下無一合之敵,時遷居中,手中鎖鐮忽長忽短,神出鬼沒,不時還甩出兩枚暗器,後面坂部一郎中規中矩,一刀一刀,很是劈殺了幾個傷而未死之人。

平正盛見這三人如波開浪裂般殺來,狠狠一咬牙,帶轉馬頭就走,眼珠充血,流露出瘋狂之色:殺我愛子,豈肯與你干休?且待我請出那些鬼怪,你便是真正魔王,也要遭他們擒下,到時候我要殺足你十天十夜,為我愛子報仇啊!

十餘里外的營帳裡,十幾條在扶桑人眼中,可謂鬼怪般驚人的大漢,懶懶散散喝酒吃肉,其中有人打了個呵欠:“好無聊啊,依我說,不如找個港口,搶條船兒便走,莫非那些矮子攔得住我等?都是貫忠哥哥多事,偏要答應替他們出戰一次。”

另一人道:“這些扶桑矮子,人矮心多,生怕我們離去,不到萬不得已,怕是不會輕讓我們出手。”

又一人微微笑道:“哥哥們,我之所以這般應他,卻是別有一番考慮也,如今左右無事,且細細同哥哥們說道一番,看看小弟所思,有無謬誤……”

這正是:子龍昔年護幼主,老曹今日保佳人。七出七進無敵手,凜冽刀光化血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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