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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處仁聞那少女之言,眉頭一皺,兇巴巴道:“國有國法,你父親忝為兵馬都監,臨戰而逃,棄這滿城軍民不顧,深為可恨!若不是李將軍他們奮勇廝殺,全城百姓,幾為所陷也!至於如何處置你家,自有律法可依,豈能輕易變改?”
按宋律,棄軍而逃乃是大罪,斬無赦,抄沒傢俬,妻女入營為妓。
那女子聞言,連忙看向曹操:“李將軍,你既是揚州救星,必是有體面的,可否替奴家求個情兒?吾父臨陣脫逃,罪在不赦,禍及家人,皆悉自取,奴家非不認罪也,只是願為陣前卒,臨敵鬥死,以贖父罪,不願充做營妓,籍色相而偷生也。”
曹操還未說話,徐處仁已連連冷笑,譏嘲道:“汝一女子,手無縛雞之力,焉敢捏造狂言?吾知汝意也,假託上陣,實欲效汝父私逃也,這等淺陋計策,豈能瞞過老夫?”
那女子聽罷,粉面怒紅,柳眉倒豎,挺胸嬌喝道:“奴雖女子,亦曾讀書,嘗聞‘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可見君子凡有所論,當有所證,知州乃是朝廷大臣,豈可無憑無據,便做妄言?”
徐處仁不料這女子竟敢當面和自己辯駁,愈發惱怒:“如何叫做無憑無據?豈不聞‘有其父必有其子’,汝父全無肝膽,能養出甚麼好兒女?”
那女子亦怒,喝道:“蜀後主劉禪樂不思蜀,北地王劉諶哭廟死節,彼亦父子也!”
徐處仁頓時無言以對,曹操“哈”的一聲,樂出聲來,心想這個女子詞鋒倒是甚銳,草鞋劉的肥兒子果然無甚氣節,那孫兒劉諶倒是頗有祖父的烈性,可謂犬父虎子也。
女子見徐處仁詞窮,卻是得理不饒人,繼續說道:“再者,知州相公說奴家手無縛雞之力,亦無根據,知州相公且看好了——”
說話間杏目圓瞪,“嘿”地一聲嬌喝,雙膀一綁,“啪”的一聲悶響,縛在身上的繩索寸寸而斷。
徐處仁張口結舌,呆滯當場。
曹操鼓掌大笑:“好個女郎,真有木蘭之雄,婦好之勇也!在下青州副將李墩子,願求小姐姓名。”
那女孩兒抿嘴一笑,爽朗抱拳:“好說!奴家揚州兵馬都監梁大勇之女,小字紅玉。”
“原來是梁小姐當面……”
“原來是梁小姐當面,在下韓世忠,軍中都稱我潑韓五,延安府綏德軍人氏,家中父母早歿,又無兄弟,孤單單在這人世間飄零,虛度三十春秋……”
曹操剛剛開口,便遭打斷,卻是韓世忠飛馬而來,馬前還拴著一個人頭,望著梁紅玉,嘴裡叨叨不休,眼中幾乎放出光來。
老曹哼了一聲,打斷他道:“怎麼就孤單單的,伱不是有個老婆?兩口子你儂我儂,說不盡蜜意情濃,當真是羨煞旁人也。”
韓世忠一諤,呆呆看向曹操,臉上旋即湧現出委屈無比的神色,跳下馬大叫道:“啊呀,大哥,你如何當面拆臺?梁小姐,韓某實言相告,我大哥家中嬌妻四人,皆有天香國色,你若嫁他,只好稱作梁小五……”
曹操忍無可忍,跳起一腳,踹在韓世忠大腿上:“你這潑才胡說什麼,為兄的不過敬這小姐是個巾幗豪傑,難道是要和你搶女人麼?休得丟人現眼,我問你,其他兄弟何在?怎麼就你一個回來?”
韓世忠捱了一腳也不在意,一指馬前人頭:“兄弟們還在收編俘虜,小弟斬了敵將,專來奏捷……”
一邊說話,一邊眼神忍不住飄向梁紅玉:“這廝叫什麼‘擎天神’沈剛,手使三十二斤金瓜錘,悍勇無比,奈何遇見小弟,交戰只一合,斬下他的人頭……”
他滔滔不絕賣弄,梁紅玉卻是不屑一笑,淡然道:“雖說錘棍之將不可力敵,但這廝大錘不過三十餘斤,能悍勇到哪去?便是奴家掌中大刀,亦有四十八斤分量。”
見她這般冷冰冰態度,韓世忠心中愈發火熱,連忙奉承道:“啊呀呀,了不起!當今天下若論巾幗英雄,梁小姐怕是堪稱翹首。”
曹操冷眼旁觀,不由好笑:韓五這潑才,眼光最是別具一格——偏偏這個梁家小姐,天生一副壯健身胚,比我還高二尺,膀大腰圓,胸高臀厚,豈不是正長在這潑才眼珠裡?猶未難得的是,生就這般體魄,竟偏偏膚白貌美,也難怪這廝做出這副叭兒狗的嘴臉……我卻同他再搗搗亂,尋個樂子也好。
當即冷笑道:“不對吧?若論巾幗英雄,你家三娘子那條狼牙大棒,足有五六十斤分量,短棒亦有十餘斤,天下女子,以武勇而論,誰能邁得過她去?”
韓世忠聞言大急,連連衝老曹擠眉弄眼,難為他這般硬漢,竟是硬生生用表情讓老曹看清了他的心聲:親達達,求別說。
要不為何說“天緣注定”呢?這韓世忠和梁紅玉,大概前生便註定有場良緣,因此老曹存心搗亂,竟歪打正著,只見梁紅玉把秀眉一皺,奇道:“真的麼?我不信。這世間男兒,都只愛那等軟聲軟氣、嬌滴滴的女子,真正英雌,哪有人肯加疼愛?你們沒聽過鍾無豔典故麼。”
說罷大眼睛一眨巴,看向韓世忠,滿是好奇之色。
韓世忠看似粗豪,也是個長著玲瓏心的,聞言大喜,連忙道:“小姐好眼力,世間男兒果然盡是如此,但愛色相溫柔,哪裡懂得那等豪邁慷慨的,才是真正的好女人。然而韓五不才,倒和普天下的男兒全然相反,那些嬌滴滴的我不愛,平生只喜有肝膽、有氣力的奇女子。”
梁紅玉聞言一笑,眼中好奇化為欣賞,點點頭道:“難得難得,你家婆娘卻是有福。”
韓世忠壯起膽,嬉皮笑臉道:“我看梁小姐卻也是個有福的,不知可曾許配人家?”
梁紅玉白玉般面頰,飛起淡淡紅雲,有些害羞道:“這等閨閣私事,豈是你該打聽的,許配也好,未曾許配也好,關你何事。”
韓世忠神情一肅,正色道:“如何不關我事?若是不曾許配,自然皆大歡喜,若是許了人家,老韓這便去叫他加退婚,小姐這般人才,若非真正英雄,豈足匹配?”
梁紅玉面色愈紅,卻白他一眼道:“愈發混說了,奴家是罪官家屬,勸你莫要胡亂招惹,免得誤了自家前程。”
韓世忠哈哈笑道:“人生不能遂心意,要前程又有何用?”
梁紅玉見他氣度如此灑脫,亦不由心折,卻依舊搖頭道:“漢家兒郎,如今豪傑少見,你既是好漢,我卻更不願意誤你。”
韓世忠聞言大喜,曉得這女子多少動了心,當即回身,摘下沈剛那顆人頭,徑直遞到徐處仁面前,大剌剌道:“知州,我用斬將之功,替梁家人贖罪,可使得麼?”
那個沈剛齜牙咧嘴死相,嚇了徐處仁一跳,連忙退了兩步,發怒道:“朝廷法度,豈是任爾等糊弄的?再說梁大勇臨陣逃脫,何等大罪,豈是斬了一將便能消抵?”
韓世忠嘬了嘬牙花,順手丟了人頭,推金山倒玉柱,衝著曹操一跪,拉住他手:“哥哥,我是你的兄弟,又無爹孃,凡事只好求哥哥做主——梁家女兒,小弟一見鍾情,若不能娶她,生無可戀,求哥哥替我做主。”
曹操見他耍賴,又好氣又好笑,抬腿又是一腳:“你這潑才,不怕為兄的和你搶女人了?”
韓世忠扯住曹操手掌不放,嬉笑道:“本是同哥哥耍笑也,哥哥何等樣人,莫說未必看得上這妮子,就算看上了,又如何肯同做弟弟的相爭?”
曹操冷笑道:“我雖無意同你爭,但兄弟們中,多有耍單幫的好漢,我為兄長,一碗水必要端平才好,我想史大郎年輕才俊,武藝高強,倒比你更配這女郎。”
韓世忠頓時苦下臉道:“哥哥,小弟知錯也,莫再戲耍我,史大郎的親事,全在小弟身上,只是這個女子,還請哥哥成全了我。”
曹操見他服軟,哈哈一笑,看向梁紅玉道:“梁姑娘,我這兄弟雖然憊懶些,卻當真是個智勇雙全、有肝膽的好漢,骨子裡傲氣十足,若非真個心動,絕不會如此同我撒賴。”
梁紅玉面色已如紅布一般——她母親早喪,按《公羊解詁》所載,“五不娶”的第一條便是“喪婦長女不取,無教戒也。”因此本沒指望過專寵。
加上她天生神力,自幼練了一身厲害武藝,性情又豪邁,自不肯把一般男兒放在眼中,因此長到一十九歲,亦未曾許配人家,更是首次有人這般赤裸裸地表達愛慕之心,直覺自家一顆芳心跳得厲害,抿了抿嘴,垂下臻首。
曹操見這豪勇女子流露出小兒女態,不由大笑,甩脫了韓世忠的手,衝著徐初仁一報拳:“徐老,朝廷雖有法度,但如今乃是戰時,徐老知牧一方,當有擅專之權……”
說著踢了一腳地上人頭:“區區一個偽統制官,自然不足抵梁家罪名,但若是光復潤州之功,可足抵消否?”
徐處仁頓時動容。
有分教:老曹為弟肯擔當,韓五求兄替主張。一場良緣天註定,廝殺只為美人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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