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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船隊重新駛回黃河,旗艦上的打鬥也落下帷幕。

只兒拂郎倒在血泊中——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吃聞人世崇逼住他斧子,張橫暴起,一刀斷頭。

須臾間橫渡大河,將入汴河時,聞人世崇親自掌舵,旗艦故意拉在最後,便見旁邊蘆葦蕩中,鑽出一條舢板。

張橫、童威、童猛三人,縱身一躍,跳到舢板之上,回身來齊齊抱拳。

聞人世崇同胡敬、胡顯,也都抱拳回禮,便見舢板上幾個水手扳動槳板,順著濁浪一道煙去了。

望他們去遠,聞人世崇大笑道:“兒郎們,都莫要記差了,張副統領血戰遼將,同歸於盡,副將童威童猛,替大軍斷後,壯烈陣亡。”

這條船上的水手,皆是聞人世崇舊部,轟然應是。

船隊進得汴梁,百姓們聞得大勝,滿城歡呼,紛紛牽羊提酒,前來勞軍。

趙官家得了捷報,亦是狂喜,忙宣了聞人世崇入宮覲見,當面聞他此戰始末。

聞人世崇半真半假說了一回,官家嘖嘖稱讚,賞下許多金銀錦緞,又令童貫,一應撫卹從優。

待出宮,童貫拉著聞人至他府上做客,得知張橫幾個歿了,歡喜鼓舞,把聞人好生籠絡一番,也賜下許多財物。

及回營,聞人將所得賞賜,盡數分給麾下兵將,水師上下歡聲雷動。

次日,黃河水師又請出戰,童貫不許:“左右已燒了他的船,難道他能飛過來?爾等水戰雖然有些造詣,若冒失上岸,必有挫折。”

聞人世崇一番打聽,才知此乃宮中傳出的意思。

卻是官家見水師這般能戰,想起此前欲逃而不敢的尷尬,心中陡然生出個想頭——

萬一遼人勢大,豈不是正好坐了水師的戰船逃跑?

這個念頭生出,自然不許水師輕易出戰,以免有個萬一,壞了這條上好的退路。

要不說身居高位者,眼光自非尋常人可比,趙官家居安思危,果然一舉料中:

不過三日功夫,噩耗傳來,卻是遼兵於太行山伐得大木無數,順沁水入黃河,一日夜間,搭成三百丈浮橋!大將兀顏光領兵五萬,一舉克破西輔鄭州,守將胡師文一箭未發,全軍皆降。

一時間,天子震驚,百官惶恐。

少師王黼立刻出班,劍指蔡京,言其用人唯親,兒戲國事,其姻親心腹胡師文、宋喬年等本無將才,卻用以鎮守四輔要地,方有今日之失。

四輔者,澶、鄭、曹、拱四州也,乃是數年前蔡京為攬軍權,說動趙官家所建。

這樁事證據確鑿,蔡京倉促間難推諉,只得出班請罪,被官家指著鼻子大罵,令其閉門思過。

王黼又獻策道:“如今可保京師者,唯童帥也。”

官家連連點頭,親自起身,拉住童貫手,垂淚道:“老卿家,國事如此,但仗汝挽此狂瀾。”

童貫無奈,只得應下,遂計點兵馬,共計四萬餘人,都令他上城把守,緊閉諸門,要固守待援。

官家又恐城外金明池水師被遼人襲破,傳令大小船隻,皆自西水門入城,泊於城內汴河、御街邊上。

至夜,官家瞞了百姓,悄悄帶了範美人,來到水師旗艦上,就此住下不走。

他打定了主意,一旦城防有失,便要隨水師自東水門殺出,以覓生天。

次日,兀顏光領遼兵至,屯於城西,汴京城中,一日三驚。

童貫自伐遼以來,連場大敗,麾下猛將,或是戰死,或是失蹤,可用之人寥寥無幾。

加上如今所部兵馬,又多是在汴梁懈怠慣了的老爺兵,因此愈發信心全無。

思前想後一番,決定還是派人去催金兵進軍,自己坐山觀虎鬥,豈不樂哉?

而迄今他們尚不知道,种師道不曾放金人入關,只是自家領兵回援。

遂尋官家討了聖旨,令猛將姚興貼肉藏了,又令高世宣率五百精騎,護送姚興突圍。

次日清晨,萬勝門開,高世宣一馬當先,領這彪精騎殺出。

兀顏光聞報,問了人數,大笑道:“大石林牙果然妙算,料定他們要去山西請援,且同他做場戲看。”

當即令耶律得榮、耶律得忠二將,領兵一萬殺出,截住宋軍廝殺:“莫被他看出你們放水,也莫讓他真個盡數死絕。”

童貫、譚稹等聽說,都上城頭觀戰。

趙官家想來觀戰,又覺恐懼,遂宣來太子趙桓,要太子代為觀戰,回來好將詳情告知。

趙桓聽說,腿腳皆酥,下得船來,挪而行之,半晌不曾走出十步。

這時一個少年王子走馬經過御街,見自家大哥面青唇白,走路姿勢彷彿木偶,好奇問道:“大哥莫非病了麼?”

趙桓苦著臉道:“非也,只因父皇令我上城掠戰,思及遼人兇狠,故此行遲。”

那少年王子大笑道:“遼人如今是喪家之犬,勇則勇矣,餘力無多,況且城牆高高,他難道能飛上來?大哥莫怕,小弟隨你同去便是。”

說罷下馬,親親熱熱,扶著趙桓便行。

趙桓驚奇道:“兵兇戰危,九弟竟無懼乎?”

那王子拍著胸口,大剌剌道:“父皇若肯許我從軍,今日便隨他們一道殺出去,都是一般爹生娘養身子,為何我怕他,他便不能怕我?”

趙桓聽得驚歎不已:“九弟,為兄觀汝,著實有太祖太宗遺風也!”

說罷看看左右,低聲笑道:“他年為兄若掌權,定讓你做大將軍!”

王子大笑道:“大哥乃是太子,言出如山,卻不可誆騙小弟。”

趙桓笑道:“定無戲言!”

趙桓如今二十一歲,畢竟年輕人,同弟弟說笑了一回,果然緊張之情大見緩解。

至於他口中九弟,乃是當今官家第九子,姓趙名構。

趙構如今雖只十四歲,塊頭已頗高大,不遜其長兄,若論膽色,更是不輸任何將門之後,平日亦好舞槍弄棒,有時帶了弓箭出城,怎麼不射二三十個蟲蟻。

這兄弟兩上了城牆,但見外面殺得正烈,高世宣不愧是一員虎將,手持宣花大斧,廝殺在前,所遇遼軍,一斧一個,都遭他劈落下馬。

趙構見他勇武,心中歡喜,指著道:“大哥快看,那個使斧頭的好威武!”

劉光世看他二人服色,曉得是皇子,連忙湊近幾步,笑呵呵奉承道:“二位殿下好眼力!那人正是末將麾下的勇將,叫做高世宣,此人的本事……”

他話未說完,便見趙構扭過頭看著他,滿臉驚訝:“怪哉,為什麼勇將會在末將麾下?豈不是顛倒了?”

劉光世一愣,連忙解釋道:“呵呵,殿下,末將的意思啊……”

趙構哈哈大笑,搖頭道:“逗逗伱罷了,你道我不知道末將是謙稱麼?”

劉光世又一愣,賠笑道:“卻是末將不識風趣了,王爺見諒……”

趙構一擺手,打斷他道:“將軍不必多禮!部將都這般驍勇,你自然更加有本事,小王也是好武之人,以後倒要多多同將軍請教,不知將軍姓甚名誰?”

趙構有廣平郡王的封號,因此自稱小王。

劉光世大喜,連忙報出自己名字、官職。

劉延慶見兒子和皇子相談甚歡,心中也自暗喜。

劉光世有心結交趙構,不免賣弄本事,指著城外戰團:“西軍數十萬兵馬,若論斧頭使得好的,不過四人。”

趙構果然有興趣:“哦?不知是哪四人?”

劉光世道:“乃是曲冀王高四人!頭一個曲端,乃是老種相公愛將,次一個冀景,號稱‘河東斧魔’,也是一身驚人德本事,可惜此前吾等血戰河北,歿於王事。第三個‘夜叉’王德,乃是末將部下,南征方臘時……哎,不幸戰死,第四個便是高世宣,人都稱他‘血手’。”

他只顧吹噓,暗暗捧高自己,險些說出王德“南征方臘立功無數”來,話都到了舌尖,猛想起那些功勞早被自己笑納,連忙吞了回去。

好在趙構不曾留意,只嘆息道:“西軍四斧,不料已折其二,好生可惜!這個血手,卻不可讓他遇險,劉將軍,我看敵眾我寡,不如你領人馬去接應一回如何?”

劉光世“啊啊”兩聲,面色急變,心道罷了,這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

童貫在一旁面無表情,肚裡暗暗大笑:這個小滑頭,在老夫面前,便討好起皇子來,卻是要做什麼?

當下一聲不吭,毫無為他解圍之念。

童貫可以不管,劉延慶卻不能坐視,瞪了兒子一眼,上前道:“九皇子說的不錯,高世宣出戰,本是為了送信使突圍,我這裡救兵去急了,遼兵以為要決戰,反而誤事,待他歸途時,我和光世自然要接應一番。”

劉光世連忙點頭:“對、對,要待他回程方好接應,不然怕誤了大事。”

趙構一聽,倒也有理:“原來如此。”這才安心觀戰。

這時城外局勢又變,五百宋軍精騎,倒下已經過半,一直被包裹在中間的姚興,陡然發力。

但見他背插雙刀,手舞長槍,一馬突出,連挑二三十人,撞開亂軍,望西北而去。

童貫看得真切,重重一錘城垛,大叫道:“好!真不愧是某愛將!”

遼兵見走了姚興,欲待追時,高世宣忽然把兵馬橫展開,死死纏住廝殺,趙構看得心驚肉跳,連聲道:“是不是該去接應了?快快去接應吧!”

劉延慶又暗瞪兒子一眼,無奈叫道:“來人,去點三千兵馬,隨我父子去接應高將軍。”

話音未落,遼國兩個皇侄耶律得榮、耶律得忠,雙雙殺出,一個使青纓寶槍,一個使方天畫戟,雙戰高世宣。

高世宣一路摧鋒苦戰,早已力疲,被這兩個纏住,哪裡得出?

眼見麾下兵馬不斷凋零,心急之下,斧法頓亂,耶律得忠覓個破綻,畫戟遞出,死死壓住他斧頭,耶律得榮趁機一槍,將高世宣戳下馬背。

城頭之上,趙桓、趙構齊聲驚呼,劉光世卻是呼的出了一口長氣——此人既死,雖然少了員猛將可惜,但是不用出城,終究還是覺得划算。

姚興不知高世宣未能生歸,只顧打馬奔逃,一路衝到黃河邊,這才鬆了口氣。

隨後沿河而上,趕到鄭州,正要覓船兒過河,忽見那河面狹窄處,遼軍所搭的浮橋歷歷在目,潛近前一看,只有百餘遼兵守在橋頭,不由大喜,驅馬舞槍衝上前去,將守衛盡數殺散,過橋奔山西而去。

有道是:你方算罷我登場,各展奇才殺戮忙。五萬遼軍城下立,其餘人馬在何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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