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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的一點都不好。”
樓雲賢舉起懷錶,那銀光殼倒影出她的臉,日光輝映中,她將前塵往事和盤托出。
二十年前,興安嶺寒冬早來、大雪封山。
匪頭子坐山鷹帶著山頭一眾土匪,趕在封山前來到陸家村。
俗話說兵過如篦匪過如梳,兵荒馬亂的年月,陸家村老百姓早被各路官兵匪徒搜刮過一遍。
那是窮得叮鈴咣噹,臉上冒了點兒油,都要刮下來炒菜用!
等這些土匪來砸窯,當然收不到什麼東西。
常言道,只有空手回的客,哪有空手回的匪,這些綹子見老百姓榨不出油水,就把主意打上了陸家村的富戶。
鄉紳陸家,對於土匪來說,那可是一塊香噴噴、油滋滋的糖糕。
這,陸老爺當然知道。
陸家早在幾年前就搭起高門大院、壘起堡壘炮臺,苦訓家丁廣積梁。
甚至,他們還要主動拿出銀錢米糧,去餵給周圍山頭的綹子,美其名曰結親錢,跟他們稱兄道弟,只求綹子網開一面,去禍禍別人家。
要擱別的土匪,那也無意給陸家過不去,可天偏不湊巧,這坐山鷹帶的是一夥剛落草為寇的殘兵。
他們窮得只剩槍桿子,正餓得緊,自然想飽吃一頓,不管陸家如何好言相勸、出錢安撫都沒用,
陸老爺一看,這都下了砸富窯的帖子,想來也沒挽回餘地了,帶著家丁拼死抵抗。
雙方打得硝煙瀰漫、熱火朝天,土匪和家丁的血把牆皮土包都染紅了。
土匪到底是刀口添血的畜生,還是讓他們給推倒堡樓,闖進院牆。之後,陸夫人被幾個家丁帶著逃出陸家村,勉強到鷹嘴坪避難。
家破人亡、錢財散盡、陸夫人沒了心氣兒,不過兩年就病逝了,臨終時放心不下一對兒女。
給嶽老漢磕了好幾個響頭,想讓他收下這對兒女,好歹給養活大。
至此,八歲的陸奉簡和五歲陸毓容被嶽青山的婆娘收做乾親,養在林場雜院。
一年後,林場來人,那人叫陸秉紳,是陸老爺的親弟弟,陸奉簡、陸毓容的親二叔。
他直言膝下無女兒,想抱陸毓容回去養。
嶽老漢當然不同意,百般推辭不想給人,但陸奉簡卻知道,妹妹若是待在村子裡,她的一輩子都要葬送在山溝溝。
他想著二叔好歹是在津門教書,陸毓容能進了學堂,怎麼也比在山溝裡蹉跎半生強多了,這才勸動嶽老漢放人。
津門距興安嶺數千裡,兩方書信不通,再無往來。
自此,陸毓容跟著陸秉紳回到津門,住進陸家宅院。
中學教授的日子,怎麼也比窮人家好過,陸毓容上得起學堂、吃得起館子,倒也衣食不缺,富足安樂。
若說稍微有不順心,那便是她的嬸子陳銀美,似乎頗為不喜她。
陸秉紳所說的膝下無女,確實不假,不過陳銀美早已有了兒子,她原以為接來這閨女是當僕從,卻沒成想養成了大小姐。
陸秉紳可憐這侄女失去父母,比對自個親兒子還好,陳銀美怒在心有卻不敢直言。
人嘛,最怕的就是舊怨不消添新仇。
不過五年時間,陸秉紳就得重病死了,留下一雙兒女和侄女,全都丟給遺孀陳銀美照顧。
以前,有中學教授的銀疙瘩在,陸家無非是添雙筷子的事。
但現在收入沒了,那便是倒了頂天柱,一家人吃喝拉撒用度行走,十幾張嘴等著吃飯,哪一樣都要花錢。
開不了源、又節不了流,陳銀美愁得頭髮都白了。
以前的悠閒太太生活,徹底一去不復返。
她也有幼年女兒要照顧,兒子又是心頭手,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削減不得,時間一長,就把主意打到她這侄女兒身上。
她停了侄女的學堂,也不讓她吃飽,閒暇時還要照顧妹妹,可憐千金大小姐,手糙得跟下人似的。
等津門開埠招商,更是直接把她打發到金河紡紗廠。
所得銀錢只有兩成自用,其餘八成連拿都拿不到,直接被工頭送到陳銀美手上。
這地方,那可是沒日沒夜受剝削的活地獄,許多女工受不住熬,栽倒在紡紗機下再也沒起來。
陸毓容雙手滿是傷口,整日灰頭土臉髒汙難看,如此努力卻都吃不飽飯,正是花枝招展的年紀,活得卻如同汙穢老嫗。
她自覺指望不上嬸子陳銀美,又無法掙脫這爛命,心中悲慼痛苦,終於起了尋死心思。
九河下梢津沽衛,三道浮橋兩道關。
陸毓容穿著油汙短褂站在海河大橋邊,正想往下跳,低頭看向水面倒影。
她的臉出落得美麗姣好,哪怕滿面灰塵,都不掩傾城絕色。
這種世道,正經營生都快活不下去了,他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子,哪怕做了下九流,也要掙扎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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