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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隋而始,中原王朝便注重西域的地理位置,聯絡此間各部胡族的同時,也修建了諸多塢堡要塞,於此長期駐軍,一方面鎮壓各胡族之反抗勢力,一方面護送商隊之安危。
漫天大雪之下,明月清輝,弓月城西南一處山嶺上,一隊兵卒進駐一座塢堡。
這隊騎兵足有數千之眾,窄小的塢堡難以容納,一大部分便都宿營於塢堡之外,幕天席地,大雪如棉。
塢堡內,房俊脫去身上冷硬的山文甲,坐在火堆旁,一邊烤著手,一邊大量四周。整座塢堡以土坯築城,顯然荒廢已久,未經修繕,各處牆皮都開始脫落,露出內裡整整齊齊的土坯。
前隋開始不斷向西域派兵駐守,修築了很多此類塢堡用以屯兵,只不過很快強盛一時的大隋便陷入內憂外亂,帝國轟然崩塌,兵荒馬亂的年月裡但凡手裡有點兵馬都忙著搶班奪權,致使西域之經營陷入停滯,突厥人趁機而入,將隋軍勢力徹底趕出西域大部分地區。
及至大唐立國,國內尚未真正平定。
玄武門之變後李二陛下逆而奪取,定鼎天下,帝國軍政各方面迎來一波強勢爆發,曾經荒廢的西域戰略也擺上桌面,重新拾起。將近二十年來,憑藉充裕的國庫、強悍的戰力,唐軍一點一點將當年隋軍放棄之故地奪回,再一次掌控了對於西域的主導權,使其置於帝國統治之下。
……
王方翼快步從外頭進來,手裡提著一對不知從何處獵來的兔子,只是這兔子奇形怪狀,長得像兔也像鼠,長長的耳朵被王方翼捏在手裡,灰色的皮毛上散落著些許棕色斑點。
進來之後,王方翼先是向房俊頷首致意,然後將兔子放下,自懷中取出一柄鋒銳的匕首,手腳麻利的給兔子開膛破肚。然後取下火堆上燒著的開水,將兔肉清洗一番,再削了兩根木籤子將兔肉串好,放在火堆上烘烤。
手腳極其麻利。
房俊在一旁烤著火,奇道:“這什麼東西?”
王方翼道:“剛才出去小解的時候,發現樹下有兩個洞穴,便將這兩個小東西揪了出來。這東西好像叫什麼鼠兔,只本地才有,數量也不多,但肉質鮮美,燒烤極佳。”
房俊讚道:“好身手。”
這種野外生存的能力是最為難得的,尤其是在眼下這個各類物資極其匱乏的年代。據他所知,幾乎大唐所有邊疆的折衝府,都需要不同程度承擔自身軍械糧秣的籌集,因為距離中樞太遠,道路不暢,補給實在是太過困難,既不足量又不及時。
只不過似王方翼這種出去撒尿的功夫就能捉回來一對兔子,也是極為少見,畢竟剛剛數千人的騎兵進駐此處塢堡,大多野獸早就嚇跑了,唯有這等蟄伏於洞穴之內的小獸躲避不及。
然而,房俊忽然目光怪異的在地上殘留的兔皮與火堆上的兔肉之間巡視……
王方翼察覺到房俊的目光,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大帥何至於此?末將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將沾上尿的兔子給您吃啊……”
房俊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難說得緊。”
由古至今,下屬對於上司總是充滿了怨念,即便便面再是如何恭順,心底未嘗就沒有一絲不忿。偷偷往上司的飯菜茶水吐口水這種事,任何年代都絕不希奇……
王方翼被逼無奈,只得指天立誓,絕沒有幹過這等喪盡天良之事,房俊這才放心。
塢堡的窗子早已腐朽掉落,寒風席捲著雪花自窗戶倒灌進來,吹得篝火明滅變幻。這還是整個塢堡最完整的一間屋子,其餘房間可以想象是何等殘破簡陋。不過野外行軍,能夠尋到這樣一處遮風擋雪的地方已是邀天之幸,房俊身為滿足。
沒一會兒的功夫,兔肉的香氣便瀰漫出來,一滴一滴油脂滴落在篝火裡,發出呲呲的聲響。王方翼自懷中取出一個油布包裹的小包,小心謹慎的開啟,裡邊是一小撮雪白的精鹽。他捏了一小撮仔仔細細的均勻灑在兔肉上,想了想,又加了一小撮,而後將油布包好,珍而重之的放入懷中。
這個年代的西域並不缺鹽,各種鹽湖、山鹽遍佈在廣袤的地域之內,但是因為缺乏提純過濾方法,導致品質低劣,絕大多數難以食用,故而來自於大唐的食鹽便令西域胡族趨之若鶩,尤其是細密如雪的精鹽,更是價比黃金。
也就難怪王方翼這般視若珍寶……
過了一會兒,王方翼將兔肉從篝火上取下,遞給房俊。自己則摸出兩個硬梆梆的饃饃,在火上烤熱,然後狠狠咬了一口,大口咀嚼。
房俊將一隻兔肉放在口中咬了一大口,同時將另一隻兔肉遞回去。
王方翼一愣,連忙搖頭:“這是給大帥調製的,末將不敢享用。”
軍中最重上下尊卑,而不同的待遇最能體現這種上下之別,一個小小的斥候隊正豈敢與一軍之主帥共同享用美食?
房俊卻不以為意,口中咀嚼著香噴噴的兔肉,含糊不清道:“規矩固然重要,可是軍中袍澤除去同生共死,亦當有福同享。某可不是那種需要尊卑來凸顯地位的庸才,給你,你就吃。”
王方翼不敢推辭,趕緊伸出雙手接過,咬了一口兔肉在口中,嚼得香甜,抬頭看著房俊,心中溫暖,露出一個自以為可愛的笑臉。
似房俊這等當朝權貴、天之驕子,在年青人心目當中有著更甚於上一輩開過功勳的份量。能夠得到房俊親口承認的“袍澤”之言,與其一同享用美食,其中之肯定足以令王方翼自信爆棚,崇敬之情無以復加。
士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將骨頭上最後一絲肉屑啃噬乾淨,隨手將骨頭丟進篝火,房俊打個嗝,自褡褳中取出一個竹罐,捏了一些茶葉放入水杯,注入開水,捧著呷了一口,感嘆道:“往昔在長安山珍海味都吃膩了,此刻卻覺得這一隻兔子才是世間珍饈,這人吶,果然要離開舒適圈,才能體會更多的樂趣。只可惜有肉無酒……”
王方翼雖然也算是世家子弟,但屬於偏支遠房,家道中落已久,倍受貧困之侵襲,不大能夠理解房俊的感慨。將兔肉啃乾淨,骨頭丟進火堆,擦了擦手,便見到房俊將竹罐丟過來,趕緊接過,取出一點茶葉泡了一杯茶,又趕緊將竹罐放回房俊的褡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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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捧著鋁製壓縮而成的水杯,喝了一口馨香滾熱的茶水,忍不住問道:“聽聞這水杯乃是大帥所研製?”
房俊聞言,也看著手中水杯,笑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之前身為兵部尚書,坐鎮中樞,不能身臨一線與弟兄們並肩殺敵,卻也不能尸位素餐,便琢磨著如何提升兵卒的裝備,使得兄弟們平素的戰鬥生活更便利一些,這水杯只是其中之一。”
這東西製造起來甚為方便,一塊薄鋁片以水力鍛錘一次衝壓成型即可使用,而且鋁礦很多,這年代的鋁基本毫無用處,便宜得很,只是提煉有些麻煩,卻也比鍊鋼輕省得多。
置於鋁製品有毒,但以其作用容器而被人體攝入的含量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事實上,在那個到處鼓吹鋁製品有毒的年代裡,鋁製的易拉罐也從未消失過……
兩人喝完水,和衣躺在篝火旁,閉著眼睛強制進入睡眠,這等天氣在極其惡劣的地域環境下跋涉行軍,天明之後還要進行一場大戰,不將身體狀態調整到極好是萬萬不行的。
一夜無話。
待到天明時分,兩人相繼醒來,篝火已然燃盡,簡單的用冰雪融化的水洗了一把臉,吃了一些乾糧,便穿戴整齊,走出來的時候,軍隊已然集結完畢。
房俊翻身上馬,環侍左右,見到一張張亢奮的面容,沉聲喝道:“出發!”
一馬當先自山坡上疾馳而下,身後數千騎兵緊隨其後,風捲殘雲一般向著不遠處一道山嶺背後的大食人營地奔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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