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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外朱雀航上,一輛碩大的獨牛箱車,駛出了朱雀大道。

牛車身長約一丈,編壁,高簷,前後是朱漆的小勾欄,配著靛青的垂簾。

便是那拉車的牛,也裝飾得光鮮亮麗,額頭一朵海碗大的紅絨花,一路顫顫巍巍地顛動著。

車前數名僕從,手持銀水罐作為前導,隨走隨灑水,用來抑住揚塵。

車後,幾名身著皂衣的護衛騎在高頭大馬上,其後還簇擁著十幾個隨從僕役。

車裡很寬敞,在兩個侍女的伺候下,荀充正在裡面大吃大喝。

荀充擦完手伸手挑開垂簾,向外望去。

市井中的景象,還是和平常有一些不同。街道上行人明顯多了,路兩旁的鋪戶也有一些上了門板,這是尚書令王珣上個月頒佈的《勸商令》,不限制交易於建康東西兩市,商者可以自主擇地從事交易,只需在建康令登記造冊即可!

這《勸商令》表面上是尚書令王珣為首的建康朝廷頒佈的政令,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這條違背祖制,與士農工商之階相背的政令是那位原在洛陽指揮北伐西征的徵北大將軍的授意。

聽說在司州,不僅施行屯田和三十稅一的輕徭薄賦的政令,連這《勸商令》也出自司州,洛陽因為此令而恢復繁華。

如今國都建康又出現了這《勸商令》,這不是徵北大將軍徐驍的手筆還能是誰?

“哼!這徐驍處處仗勢欺人,依仗自己手中的兵權不僅擁兵自重,還挾持天子太后,威嚇宰臣百僚!常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與所有人為敵,總有一日本侯要讓他墜入萬劫不復!”荀充氣憤的甩開垂簾,眼中露出了一股不甘和妒忌!

自從被徐宗文設計丟失了西昌侯的爵位後,荀充一度頹廢,直到幾日前他收穫一封密信,那信極其簡潔。

“欲報徐驍相辱之仇,請務必前往徐州刺史府。”

七日後,徐州彭城。

荀充甫一入城便直奔徐州刺史府,國舅王恭每日看著從北方不斷傳來的軍報,驍騎軍一個又一個勝仗讓他想要重回建康,掌握中樞的慾望逐漸開始消靡。

也怪他自己性子剛直,要不然也不會被徐宗文和王國寶稍稍一激勵便應下駐防徐州,出鎮彭城,如今遠離建康,遠離權力中樞的他開始悔之不已!

可是,依照成例,一經出鎮的州牧沒有朝廷詔令是不能輕易返還京都的。

王恭日思夜想,沒有一日不期望著返還建康,而當時徐宗文與王國寶聯手外放他的恩怨也被他牢牢記在心底。

王恭睚眥必報,所以原史上他為了一己私利,與殷仲堪等人合謀,從京口、荊州兩地東西夾攻建康的權相司馬道子父子……

“報!稟告使君,荀侯拜見。”

“什麼荀侯?”王恭將案上的一塊絹帛立即收好,他抬起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是西昌侯?”

僕役重重地點點頭,王恭抬了抬手,吩咐道:“請西昌侯去後院,”很快,王恭又囑咐道:“讓所有不相干之人都退出後院,你親自帶人守著大門。”

“諾!”那僕役低著頭恭敬地接受主人的命令,轉身極速離開……

荀充大老遠地趕赴彭城去見王恭,徐宗文卻已經抵達了鄴城之下的晉營。

“參見徵北大將軍!”

“參見徵北大將軍……”

鄴城之外的南山軍營外,所有軍中將領部分高地全數集中在轅門之外一同迎接遠道而來的徵北大將軍徐宗文。

徐宗文一身素服,騎著青雷馬,身體在馬上起伏不定的前進著,身後跟著數十騎精銳的狼衛。

此時的晉營全軍縞素,所有人都在為戰死鄴城的鎮軍大將軍、青兗刺史朱序戴孝,徐宗文形影單隻的緩緩進入了白色的海洋。

“諸位大可不必如此,快快請起。”徐宗文抬了抬手,隨即下馬,步行進入大營。

諸將以徵虜將軍劉牢之、寧遠將軍朱諶為首,揚威將軍郗恢、材官校尉徐溫次之,還有襄陽兵、北府兵等宿將分成兩列,徐宗文步行從所有人正中走過,沒有人膽敢走在他的前面,劉牢之、朱諶緊隨其後步入大營。

期間,徐宗文悄悄打量了一下諸將的表情神態,著重觀察了劉牢之。

劉牢之當初為了請戰,一雪前恥,親自斬斷自己左手小指,第二次洛陽之戰爆發後他奮力拼殺,力破張耗,又失去了整支右臂!

此時的他宛如被修剪的一株枯木,樹幹缺失,殘肢敗葉,三十歲便已經鬢微霜,臉上的皺紋也堆滿了,那乾枯的大手,不停的抖動。

劉牢之毫無血色的臉,佈滿血絲的眼,蒼白無力的手,儼然一個瀕死之人。

看來,他在這兩年間蒼老了不少!

徐宗文心中喟嘆,這原本也是一員虎將啊!

進入軍營後,徐宗文第一時間前靈堂拜祭了朱序。

軍營中的靈堂是臨時搭建的靈棚,喪幡在靈棚外側,共有三根,大的有三丈六,白布包裹,帆長一丈四,寬七尺。

左右各有一白條,七尺長九寸寬,在靈棚的中間,有下馬幡,弔喪的人看見它就要下馬了,右邊就是整儀幡高有二丈一帆長五尺寬三尺,左右白條四尺寬二尺一寸。

因為是在軍中,朱諶的甲冑外罩著厚重的斬衰之服,所以整個人看上去像是腫了一大圈。

“朱公走好,朱公生前未完成的遺憾就讓我徐驍這個晚輩來盡最後一份心力,這也算是為我報答朱公的知遇之恩,讓朱公能夠在九泉之下瞑目……”

徐宗文在行轅中更換行後輩子侄的齊衰喪服,這是僅次於斬衰服的祭服,徐宗文甚至親行跪拜大禮,為朱序供上香火。

或許是朱序遺言在先,直到徐宗文見了朱序最後一面,朱諶才下令封死棺槨。

在徐宗文心裡,朱序早已不只是他的上官,而是亦師亦友的存在。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日,朱序便是他遇到的第一個人,朱序是他的伯樂,更是被他視若父執輩的存在!

如今前輩去世,他這個子侄輩自然要將應盡之禮做到最好。

“諸位請先行離去,整頓軍務,今夜我再召集諸位大帳議事。”

“諾!”

“諾……”

趕走一大批軍將之後,徐宗文難得勉勵了一下有些發愣的劉牢之幾句,之後與朱諶一同進了朱序行轅的大帳。

“大將軍,請大將軍准許我為父親報仇啊!”一入大帳,朱諶便跪下,幾乎是哭著說出這句話,哽咽的聲音傳遍大帳。

徐宗文微微閉上雙眼,不去看朱諶。

誰都不會想到,堂堂宿舊功臣居然死如此的倉促,慕容鳳這個賊子,徐宗文遲早將其斬於馬下,祭奠朱序!

“起來吧。”徐宗文半天才說出這三個字。

三個字,一句話,沒有絲毫的感情色彩,看不出徐宗文的喜怒哀樂。

朱諶不敢妄動,他跪在地上,眼睛裡是無盡的恐懼。

他怕徐宗文剝奪了屬於義陽朱氏的一切,他怕徐宗文想要襄陽兵的兵權!

“作為人子,屬下沒有保護好父親,這是不孝,作為人臣,屬下沒有攻下鄴城,請大將軍治罪!”他大聲喊了出來,一滴渾濁的淚,從他的眼角滑過。順著佈滿溝壑的臉,到下巴,最後再到地上,變成一灘水漬。

徐宗文嘴巴動了動,嚥了一口唾沫,喃喃開口,“諶兄,你這是何必呢?我知道你如今畏懼我的權勢,可是我今日想與你推心置腹,看樣子你不願意。”

“屬下願聽大將軍的!”

“那就先起來吧!”

“諾!”

徐宗文見朱諶落座,自顧自道:“正所謂哀兵必勝,你放心,鄴城遲早會被拿下的,你父親的仇也會得報。至於這襄陽兵,我不會要,朝廷估計也不會要。我來鄴城之前已經向建康上書,保舉你為兗州刺史,繼承你父親襄平伯爵位……”

朱諶心中大驚大喜,驚的是徐宗文沒有想要奪取屬於他的一切,喜的是徐宗文竟然早就向朝廷舉薦了他,讓他繼承襄陽兵的一切,執掌兗州一地!

“多謝大將軍!”

朱序臨死前屢屢告誡朱諶,要對待徐宗文以對待兄長那樣尊敬,不能傲慢無禮。

朱序還曾諄諄教導,暗示朱諶歸附徐宗文,只有跟著徐宗文走襄陽兵才能繼續壯大下去,朱氏也能與有榮焉。

惶惶多日之後,朱諶終於相信了父親所說的遺言。

徐宗文果然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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