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清暑殿謝玄病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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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臺城。
卯時末,辰時初。
此時正值朝會結束,按照徐宗文的建議晉廷施行每月朔望日大朝會,因為是在戰時,建康三品以上文武大臣每隔三日在太極殿東堂參與議事。
“傳尚書令、中書監、尚書左僕射覲見。”清暑殿外,華福子正扯著嗓子,隨即便見廊下早已等候多時的三人趨步上前入得殿來。
清暑殿內,東面側殿的御床周圍掛著白珊瑚珠簾,其後掛的是熟錦流蘇斗帳,帳上繫著金蓮花,旁邊陶瓷花蕊中盛著苑囊,插著幾株寒梅。
裡面影影綽綽有個女人的婀娜身影,這女人當世之人都知道,她就是當朝垂簾聽政的太后陳氏,這位表面上大權在握,風光一時的女人此時也才二十七歲。
“臣等拜見太后!”陳氏方一落座,尚書令王珣、中書監謝玄、尚書左僕射王國寶三人即刻並列上前拱手行禮。
“三位卿家免禮,賜座。”
“謝太后。”
諸人落座,侍候的婢女內侍紛紛退出殿內,不一會只剩下陳氏、華福子並三大臣五人。
“太后,驍騎軍兵敗漢中,損兵折將之事不知您可曾聽聞?”中書監謝玄見半晌無人出聲,便主動開了口,談起戰事還是他這個剛從前線退居不久的老將才行。
陳氏緩緩臻首:“吾兩日前已接到軍報,聽聞此次兵敗連大司馬麾下驍將建威將軍張軌都戰死了,當真是駭人聽聞!”
“是啊太后,沒想到有一日驍騎軍也能逢此大敗,當真是世所罕見,由此可見那秦將毛興確實實力強勁,甚至有過於毛當,是我大晉目下強敵!不可小覷!”
尚書令王珣拱手請道:“請太后命豫州刺史桓石虔出兵協助大司馬破敵!”
“若有桓豫州相助自然是極好的,”王國寶話音一轉:“可大司馬並無意於此,依我之見大司馬此次恐會親自率軍攻伐漢中。”
“大司馬雖未令豫州軍馬馳援可也司州刺史府徵西將軍調撥了陳郡十萬石軍糧運往上庸……”
雖說大司馬權力非常,可未經通告朝廷沒有度支部的徵調公文而私調軍糧確實有些不循常理,難免讓有些人大有文章可做。
一言以誅心,隨著驍騎軍北伐連戰連捷,徐宗文聲望日隆,加上輔政大臣、大司馬以及身兼多職大權在握,朝野之間對其不滿者、嫉妒者大有人在。
只是讓殿內諸人側目的是說這句話的不是他人,而是前些日子剛與臨賀郡公府交換了生辰八字的王珣。
“大司馬有調撥全國軍馬之權,權柄之重八公中亦屬上等,可大司馬沒有輕易使用,可見大司馬之謹慎。”謝玄對於徐宗文專擅朝政,擁兵自重的流言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縱使大司馬向來無往不勝,驍騎軍攻無不克,可與燕國議和之事大司馬幕府事先並未透露一點訊息,甚至連盟書都是更改完畢才送到建康。”
在王珣、謝玄之後,素來以毫無主見一意羽附徐宗文的第一同儕——輔政大臣、尚書左僕射王國寶竟然也開始對徐宗文擅自與燕國議和一事發動了抨擊!
“疆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有些時候事急從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謝玄語氣沉穩,他身子板直,但雙眼間的一股青黑之色已經難以遮掩。
“謝中書此言大謬矣!”王國寶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謝玄只是如實說了幾句公正話,他便當場反駁了起來:“無規矩不成方圓,何況是此等軍國大事?如若地方州郡督守皆仿效之,我大晉豈不是要亂了天?”
“朝廷自有體例在,即便是處高位如大司馬萬事亦應當遵循。”
“此次漢中大敗,損兵折將,雖是張軌之過,可今其人既已死,校尉呂昪、馮知遠二人亦應交付有司,論敘其罪,賞罰有度方能安撫軍心。”
王國寶停頓片刻終於提起了那個名字:“至於大司馬,雖有有識人不明之錯,但念其大任在肩,此番朝廷降旨斥責即可。”
“哼!”聽完王國寶一番言論,謝玄氣的鬍子都亂了。
一旁的王珣卻早已有了準備,他眼觀鼻,鼻觀心,安靜的很,滿是枯紋的老臉古井不波,看不出一絲異樣,似乎王國寶的話並不出人意料。
“咳咳咳……”
“謝中書有話要說嗎?”陳氏見謝玄咳嗽不停滿面發紅,於是發問。
謝玄緩過勁來忙解釋道:“臣只是氣疾犯了,無礙,咳咳……無礙的。”
“謝中書還未至天命之年吧?”
“臣虛度光陰四十有二。”
“這氣疾極是繁瑣,謝中書還是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
“多謝太后!不過方才左僕射之言恕臣不敢苟同。”謝玄斜視著對坐的王國寶冷哼一聲:“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大司馬如今主持的北伐西征乃是光復我大晉失地、洗刷兩都失陷、孝懷孝愍二帝北狩之恥的千載良機!”
“這才多少年?爾等莫非已忘永嘉故事?如今洛陽長安已經收復,眼看著山河即將統一,朝廷便要因為一場小敗降詔斥責領兵大將?”
“此舉豈非亂軍心失人意?”
謝玄緩緩起身走到中間:“君不見淮北之地曾灑下了我大晉多少將士的熱血。”
“君不見黃河長江之水血淚翻湧混雜了我大晉多少兒女?慘遭胡人屠戮的冤魂莫非不是同族之靈?”
“大江南北,中原江漢,多少英雄男兒北伐倒在了胡人箭矢之下,多少有識之士葬身船腹,凡漢家七尺男兒哪一個不心心念念北伐中原光復失地?”
謝玄捂著胸口,那是心肺所在,亦是他的病患之處。
那是在七年前,秦軍發動襄陽之戰,謝玄奉命率領東莞太守高衡、後軍將軍何謙駐紮在泗口。
當時駐軍彭城的龍驤將軍戴逯被圍攻,謝玄與何謙二人潛水查探敵情不幸被秦軍哨探發現,隨行小將田泓被俘自殺,謝玄為了躲避追捕,潛逃之時吸了太多的江水以至於昏睡了三天三夜,自此烙下了肺疾……
“我大晉自遷都江左續立國祚以來北伐之途從未停止,前有祖逖庾亮,後有殷浩桓溫,現如今天降衛霍於我大晉,北伐之功業唯有徐驍一人可成!”
“驍騎軍即徐驍,徐驍即驍騎軍。”
“太后萬不可聽信左僕射之言而以一時之敗罪于徐驍一人!”
“謝中書未免太過偏頗了吧?”王國寶的臉一會兒發綠一會兒發紅,他早已被謝玄的話氣的六竅生煙。
“這——”謝玄的話分量很重,陳氏開始停頓,事關北伐大計她有些猶豫不決了。
“太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謝玄從旁提醒。
“徐驍以東南之兵數千入中原,士馬強盛之地,大小數十戰,未嘗少挫,遂入洛陽,自我朝以來征伐之功未如其盛。”謝玄雙眼凝重之色愈盛,談起驍騎軍收復洛陽他雙手血脈僨張,體內血流猶如河水奔騰,一度令他激動難以自抑!
謝玄望著陳氏,臉上滿是真誠,他加重了聲調:“欲平蕩中原,非徐驍莫可付以大事!”
“徐驍將略,戰勝攻取,蓋頗、牧、衛、霍之亞歟。徐驍警悟,曾侍孝威,既預舊恩,加之謹肅,託孤之重,必能克承矢志,興復大晉!”口中一直在重複北伐二字,謝玄哽咽了。
“咳咳…咳咳咳……”
斷斷續續的咳嗽讓謝玄的聲音開始有些沙啞,“降詔斥責之事,還請太后三思!”
最終,謝玄竟然雙膝跪地不起!
“謝中書這是何必呢?”王珣見此情景也只能站出來準備和稀泥,“地上寒氣重,還是先起來說話吧!”
“謝中書,謝中書,大都督?”王珣親自離席上前攙扶謝玄起身,但連喚了幾聲都不見謝玄有任何反應。
“謝幼度,謝幼度!”
王珣的手才觸碰到謝玄的肩頭,後者便朝一側傾倒下去!
“謝中書如何了?”看到謝玄雙眼緊閉,四肢無力,袍服紊亂,陳氏開始慌亂了。
王珣顫顫巍巍上前,伸出那隻晃動不已的老手湊近到了謝玄的人中之上,稍稍一探鼻息便嚇得立刻縮了回去。
“太,太后,謝中書怕是已經去了!”
“這!”陳氏再也端不住了,她癱在座上,嘴裡哆哆嗦嗦蹦出幾個字:“快傳,快傳宮中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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