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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驚變當前,今川氏元只覺得五雷轟頂一般,徹底愣住了,脖頸上刀刃傳來的冰冷讓他無法冷靜下來思考。房間內的空氣彷彿也變得稀薄了,連呼吸都非常困難。
“御臺殿,近日來寢事可好?”太原雪齋倒是一如既往地鎮定,目視著壽桂尼輕聲問道。不過壽桂尼卻是搖了搖頭,低聲道:“雪齋大師不必對先主留下的暗號,老身沒有被玄廣惠探挾持,而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另外,三公子玄廣惠探此刻已還俗,更名為今川良真。”
“貧僧僭越了,想要一個理由。”太原雪齋扭了扭頭,讓刀劍離自己的脖子稍微遠了一些。
“理由很簡單,誰對今川家更有利,老身就支援誰。在老身回城後不久,良真殿下忽然進城求見。老身本想將其除掉,可是他的那一番談吐卻令老身刮目相看。內政也好,外交也好,軍略也好,對天下大勢的理解也好,令老身有醍醐灌頂之感。良真殿下的實力已遠在承芳之上,甚至連老身已故的丈夫(今川氏親)也比之不及。那橫溢的才華,只讓人想起到當年的小鹿範滿。”
“老身已將良真殿下引薦給了譜代們,他們此刻正在本丸屋敷內召開評定,想必也已經為他的才華所折服了吧。”壽桂尼非常平淡地敘述著,話語的內容卻震撼無比,“當日選擇承芳還俗繼承,只是因為其才能在良真殿下之上。但如今一看,良真殿下數年來的成長令人刮目相看,若讓這樣的英傑統領今川家,天下也可期。”
“而且他對今川家的忠與愛遠勝承芳,字裡行間那渴望振興今川的志向是掩飾不住的。相比於他,承芳對今川家毫無感情可言,縱情花鳥風月,必然不會勤於政事。孰優孰劣,一看便知。既然如此,承芳已無作用。為了避免作為嫡子的承芳有朝一日被有心之人擁立著回來奪位,引起今川家內亂,還是先除掉為好。所以就在你們進城前半個時辰,老身改了主意。”
“夠了嗎?”壽桂尼說罷後,冷眼看向了太原雪齋和今川氏元,“這個理由,足夠讓你們坦然赴死了吧。”
“承芳,學到了嗎,這就是為師剛才教你的,成大事者必須心狠手辣,不為私情所動。”太原雪齋長嘆了一聲,對目瞪口呆的今川氏元低聲教導了一句。
就在這一個下午剛剛改的主意嗎…如果我當時沒有耽誤時間…而是直接跟著母上回去,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今川氏元懊悔至極地看向了太原雪齋,心中的想法已經令他愧疚難當。
太原雪齋一眼瞧出了今川氏元眼底的悔恨,故作輕鬆地朝他露出了微笑,隨後扭過頭來面向壽桂尼,“御臺殿,可否給貧僧一盞茶的時間,讓貧僧說服您回心轉意。”
“雪齋大師的遊說之才,老身早已領教過,自然是不想給你這個機會的。不過事關今川家的未來,如果大師能提出些許建議,也未嘗不是好事。”壽桂尼直起腰來正襟危坐,隨後伸出手道,“請吧。”
“御臺殿容稟,無論如何今川良真殿下也非您親生骨肉。如今您雖然擁立他上位,但等他羽翼漸豐後,必定對您心有懷疑,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如若他能帶來今川家走向繁盛,老身自當拱手讓權。如果他還不放心,為了今川家,殺了老身又何妨?”
“御臺殿對今川家的心意令人感動。但是您恐怕還不知道,貧僧和承芳之所以耽擱了行程,是在路上遭遇了良真殿下安排的伏擊,承芳僥倖逃過一死。我們帶來的屍體可以證明身份,御臺殿如若不信,可以派人檢驗。”
“老身已明言,良真殿下之才無可匹敵,今川家無人可出其右。只要其為家督,殺了老身和承芳都無妨。只有心狠之人,方能成大事,方能壯大今川家。他伏擊承芳一事非但不會令老身起疑,反倒是更令老身讚許。”
“御臺殿可否有些誤會?貧僧想說的是,良真殿下居然能在御臺殿封鎖訊息的情況下,早早安排人在承芳回駿府的路上伏擊。以善德寺到遍照光寺的距離測算,他至少也要在今日早晨就知曉了上總介殿下和彥五郎殿下暴斃的訊息。”
“能以出家庶子身份佈局中樞,如此之快得到訊息,更說明此人能力之強。將今川家交給他,足以無憂。”
“御臺殿還是誤會了。世上當真能有這麼順利的刺殺部署嗎?說服福島家在局勢未明朗之前刺殺家中嫡子,該花費多少口舌?他又如何拿到準確的證據證明兩位殿下已死?這些事情是能在瞬間完成的嗎?”
“大師想說什麼?”
“如果把所有需要的時間都考慮在內的話,良真殿下很可能在兩位殿下身死之前,就已經知道他們會在今日凌晨暴斃了。”
壽桂尼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屋子裡其他的武士們也都微微顫抖起來。
“大師想說,是良真殿下謀殺了老身的兩個兒子?畢竟兩人在同一天忽然暴斃,本就不尋常。老身調查多時,也是一無所獲。”壽桂尼的目光逐漸收斂在太原雪齋脖頸邊的刀刃上。
“一切未有定論。但除非良真殿下有未卜先知之能,否則他與兩位殿下暴斃之事,必然脫不了干係。”
屋內的其他武士有些躁動,今川氏元卻感覺呼吸忽然順暢了一些。直到現在,他才逐漸理清楚了發生了什麼,對險些來臨的死亡的後怕也湧上心頭。
“那又如何?”沒想到,壽桂尼的下一句話卻直接將今川氏元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心情打入谷底,“老身已認準良真殿下的才能,只要他還是今川家的血脈,是老身已故丈夫的孩子,他做什麼都無所謂。只要他能帶領今川家走向昌盛,哪怕他為了上位謀殺了老身和老身的兩個兒子又何妨?殺伐果斷,方才說明他得堪大任。”
瘋了吧…為了今川家,她已經瘋了。
這是屋內所有人在那一刻對壽桂尼的看法。
只有太原雪齋明白壽桂尼沒有瘋。相反,這個經歷了太多次至親逝去、生離死別的女人,為了守護今川家的利益,已經冷靜、冷酷、冷血到了何種境界。
“御臺殿還是誤會了,在下所指並非此事。”太原雪齋微微撥動著手裡的念珠,輕輕掀開了自己最後的底牌,“御臺殿方才對良真殿下的才華讚不絕口,但貧僧卻覺得言過其實。如果真的才高八斗,又豈會不明白家族人丁興旺的重要?今川家經歷數次內亂,如今嫡流子嗣已是稀少。古往今來多少家族因為缺乏子嗣而陷入危機?御臺殿又豈會不明白?”
“包括良真殿下在內,先主這一代五兄弟還都未留下後嗣。五弟氏豐早已過繼給尾張那古野氏,而良真殿下先謀殺長兄和次兄,如今又對四弟動手,這豈不是自絕老主公之後?刀槍無眼,風雲難測,萬一良真殿下自己再遭遇不幸,今川家豈不是面臨絕嗣之危?為了自己上位而透支今川家的人丁,這才華真的不是本末倒置、徒有其表嗎?御臺殿又放心把家族交到這樣目光短淺、急功近利的人手中嗎?就算真的要交給他,御臺殿不打算留下承芳性命以免今川宗家絕嗣嗎?”
一番說辭之下,屋內的武士們已然被說動,紛紛把焦急的目光投向壽桂尼,等待壽桂尼改注意。但壽桂尼的神色卻依然是波瀾不驚,只是在思考片刻後,緩緩開口道:
“大師說得有理,但這只是因為您沒見過良真殿下本人罷了。若是見了他,自然會為他的才華所傾倒,也難免漏考慮些事情。”
“那貧僧之言,可否入耳?”太原雪齋露出微笑。
“雪齋大師的口才,老身又領教了一次。”壽桂尼微微俯身向太原雪齋行了半禮,“聽令,留四公子和雪齋大師性命。在良真殿下穩定局勢之前,扣押於二之丸地牢內。”
“貧僧並非長於口才,這是善說事實罷了。”太原雪齋目視周圍的武士們,他們個個都心悅誠服地放下了刀。
“但有一些事實您沒有說,比如您麾下的小原鎮實被留在了本丸外,現在已經前去二之丸地牢周圍埋伏了吧?您故意此番說辭,就是想誘使老身把承芳押至地牢,好趁機劫獄。”壽桂尼神色如舊,揮了揮手道,“派人佯動,把小原鎮實的部署引出城外。將大師和承芳改押至三之丸西城牢房,派專人監守。朝朋,你親自去。”
“是。”高黎朝朋拱手應道,而太原雪齋的臉色則變得有些無奈。
“把‘龍丸’卸下,轉交良真殿下。”壽桂尼又抬手指向了今川氏元,瑞林虎太郎立刻上前一步,從腰間取下了今川氏元的佩刀,同時低聲道:“四公子,得罪了。”
不過他取的這一下力道稍微有點大,連帶著另一側腰帶上彆著的青邊摺扇也掉了。本來已經要被押出門外的今川氏元見狀匆忙回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沉聲命令道:“把扇子撿起來還我。”
瑞林虎太郎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照辦。壽桂尼看著那把自己十幾年前贈與孩子的臨別禮物還被好好珍藏著,看著孩子被押出門外的落魄身影,眼神第一次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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