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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命都沒了……”

從江戶眾陣中好不容易逃出的今川義元長嘆了一口氣,身旁的吉良瑋成和田沈健太郎也是渾身是傷。

“但凡剛才身邊有任何一個重臣在,都能勸住殿下。”田沈健太郎顯然對今川義元的舉動非常不滿,“您貴為家督,孤入敵陣與敵方一將搏命,成何體統?”

“大軍是因為我的一己私情才被帶入險地的,如果不是我為了救那臭老爺子,大家本可以拿下唾手可得的遠江,隨後就回家和家人團聚。是因為我的命令,全軍才一口氣衝到這裡中伏的。我不拼命,對不起為我拼命的將士。”今川義元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您是家督,他們是今川家的武士,為家督拼命是本分。”田沈健太郎卻用武家道義作出了反駁。

“老師說,這‘本分’不過是上位者編造出來送忠義之士去送死的謊言罷了。我反正是沒辦法心安理得地看著大家為我去死。我之前一直是僧侶,不是武士,不懂也不喜歡武士愚忠家族的那一套。雖然如果真的遇到這樣的人,我會很尊敬就是了。”

今川義元搖了搖頭,同時使勁地用衣服擦拭著自己沾滿血跡的雙手,想把血汙擦掉,嘴上輕聲抱怨著:“髒死啦……煩死了…好髒啊。”

遠山綱景和他的侍衛武士們都被討取後,群龍無首的江戶眾陷入了混亂。今川家的馬廻眾們趁機猛攻,江戶眾狼狽地敗下山去。今川義元分出了50人繼續追擊以防他們重整,而率領剩下80餘騎返回了山頂的馬印下,卻只看到被壓縮到山頂的第四備戰線,和那遍體鱗傷地躺在馬印下的屍首——正是牧山名左。

“大人被近十人圍攻,力竭而亡,到死都沒後退一步。”奮力搶回屍首的那個侍大將看到今川義元回來後,就含淚朗聲向他彙報道,“第四備不辱使命,為殿下爭取兩刻鐘。”

今川義元單膝跪地,看著不久前還生龍活虎的下屬就這樣躺在了血泊裡,猙獰的面孔說明了他臨死前正多麼努力地奮戰,想要執行今川義元下達給他的命令——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愚忠於家族的……“愚蠢”武士。

今川義元眼含熱淚,用好不容易擦乾淨的右手,一把握住了牧山名左那滿是汙血的傷手。

“殺牧山的是那支備隊的?”今川義元扭過頭來冷聲問道——這還是早坂奈央追隨今川義元許久,第一次從他身上感知到了凌厲的殺氣。

“北條軍黃備。”侍大將沉聲答道。

“好。”今川義元緩緩起身,翻身上馬,帶著馬廻眾和侍衛們就向本光山西麓殺去。

剛越出山頂的土丘,就一眼能看到黃備那高高飄揚的旗號。那面旗幟正不斷搖擺著發動命令,指揮部下一次次地向今川軍的防線發起衝擊。

今川義元也不含糊,抽箭在手,拉弓搭弦,趁著馬匹騰空而起那穩定的剎那,眯著眼睛略微瞄準,隨後便松弦放箭。

“中。”

他輕聲念道。

片刻後,利箭劃過一道精準的軌跡,乾脆利落地射中了旗杆,深深地嵌入了旗杆裡。巨大的衝擊力讓握著旗杆的旗手險些沒站穩,踉踉蹌蹌地退了好幾步。

“降旗。”

今川義元再次念道,躍馬間又是一箭射出。這一箭精準無比,分毫不差地射在了上一箭打出的缺口上方,直接將旗杆射斷。黃備的大旗驟然落地,本來正在猛攻的黃備士兵們一時都是不知所措地回望著剛才馬印所在的地方。

“不要慌張!繼續進攻!”

北條為昌沒有被對面突然冒出的神射手驚到,而是立刻躍馬在陣中不斷賓士,大聲疾呼著穩定士氣。原本陷入恐慌的黃備士兵們在北條為昌的鼓舞下重新冷靜下來,繼續發動猛攻。

“瑋成,在嗎?”

今川義元看沒有射擊角度,便高聲喊道。

“在!”

吉良瑋成大聲應道,隨後會意地往今川義元馬前一帶馬韁。今川義元調整了下騎馬的姿勢,隨後就在馬上奮力一躍,跳到吉良瑋成的肩膀上又是一躍,整個身體凌空而起。他藉著身體在空中旋轉的勢頭彎弓搭箭,對準了北條為昌所在。

“下馬!”

今川義元大喝一聲,利箭以快到幾乎看不見的速度射去,在兩軍陣線的頭頂一閃而過,徑直命中了北條為昌的馬頭。戰馬哀嚎一聲,四蹄直立而起,隨後便摔倒在地,把北條為昌直接給掀翻到了地上。

今川義元穩穩落地,而北條家的黃備此時卻是一片慌亂——他們剛才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北條為昌,可北條為昌卻突然落馬。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計程車兵們瞬間停止了攻勢,不知所措。

·

“再去解決赤備!”

今川義元調轉馬頭,帶著馬廻眾和侍衛直奔西北麓而去。可還沒等他跑到地方,山火卻驟然在本光山北邊的山林間騰起。北條家赤備點燃了北麓山林,想趁著北風讓火勢燒向山頂,把今川義元給趕下山。

“拜託啊,我只是放了一次火而已啊……”今川義元看著滾滾的濃煙瞬間就順風撲來,淹沒了自己和馬廻眾所在的地方,嗆得直咳嗽,“你們至於放這麼多把火嗎?”

一片視線不清的煙霧之中,馬蹄聲卻驟然響起。馬廻眾們本來警惕地看向來人的方向,卻發現那人操著駿河口音大聲喊著“殿下在哪裡”,便也放下了心,以為是本家的傳令兵回來了。

“在這兒!”吉良瑋成大喊了一嗓子。

下一刻,只見那騎士已經衝到身前,可是穿著的卻不是今川家的具足,而是北條家的……

“死!”

騎士一刀照面向今川義元砍來,所有的侍衛和馬廻眾都沒反應過來。措手不及的今川義元側身躲過一擊,卻被那直衝而來的騎士連人帶馬地給撞下了山坡,一路向著北麓的火場滾去。不知道滾了多少圈,不知道磕了多少下,直到重重地撞到樹上時,今川義元才停了下來。撞擊傳來的巨響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肋骨估計是骨折了,渾身上下也都是擦傷,膝蓋和腳踝也都已經嚴重扭傷。

那個一起滾落的騎士雖然也是傷痕累累,卻沒有半刻停頓,方才站起身就又提刀向今川義元衝來。今川義元本想閃躲,可肋骨、膝蓋和腳踝的傷勢卻讓他一下子動彈不得,只得抽出龍丸格擋,被那武士一刀給震退到了樹上。

“來者何人?”今川義元倒吸了一口涼氣,同時沉聲問道。

“從花倉的地獄裡爬出的冤魂!”

北條綱成高舉著手中的武士刀,一刀向今川義元劈下的同時,幾乎是目眥盡裂、咬牙切齒地對著今川義元近在咫尺的臉龐厲聲大吼道:

“來替福島家上下幾百口人索命!你這草菅人命的殺人魔,還我族人命來!”

·

北條綱成幾乎搏命般一刀一刀重重向今川義元斬來,絲毫不考慮防守和收刀時的破綻,一心只想把今川義元置於死地。今川義元自然沒有和他同歸於盡的想法,但是渾身的傷勢讓他無法施展往日裡最為得意的騰挪身份,只得繞著背後的樹不斷躲藏。

北條綱成每一刀都彷彿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砍在那粗壯的松樹上仍是“入木三分”,飛濺的木屑彷彿都帶著火星。今川義元雖然已經盡力閃躲,但還是被北條綱成抓住了一次破綻,不得不又掏刀格擋,立刻被那嚇人的力道震得踉踉蹌蹌,狼狽地退向了另一棵大樹。

“連還擊的勇氣都沒有嗎?”北條綱成冷聲諷刺道,隨後又是一個勢大力沉地橫劈,“那你他孃的又是哪來的膽子把福島家上下那麼多人族滅的?我呸!”

今川義元一個下蹲躲過這一擊,頭上方立刻又傳來了利刃砍入樹幹的悶響。下一刻,北條綱成便踩著樹幹把刀給抽了出來,又是一刀下劈,今川義元匆忙拉著樹幹用刀鞘一點地,繞到了樹的後面。

“你是福島家那個失蹤出逃的少主?福島勝千代?”今川義元一邊狼狽地繞樹躲避,一邊不忘開口分散北條綱成的注意力。

“對,今川家叛逆之後!被你們屠滅滿門的叛逆之後!”北條綱成乾笑了兩聲,隨後又是跟上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揮砍。今川義元似乎因為傷勢而毫無招架之力,連格擋都沒有格擋,只是不斷利用樹幹規避著攻擊。最後,索性向後連著退了好幾步。

“就只有這點本事?不都說你武勇過人嗎?不敢還手也配叫武士?”北條綱成見今川義元就是不還手,但自己也遲遲拿不下他,一邊快步向他逼去,一邊有些急躁地罵道,“我們福島家居然敗在你這失格的武士身上,真是奇恥大辱!”

“我的確不是什麼合格的武士,但戰鬥也不僅僅是靠身體的。”今川義元退後了半步,笑著把手中的龍丸忽然旋轉著扔了出去,另一隻手則打了個響指,指向了自己的腦袋:

“也要靠頭腦。”

“你指的‘頭腦’就是偷襲暗算嗎?”北條綱成猛地一個後仰躲過了飛來的武士刀,同時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你還不如去當忍者呢?這般低賤的勾當,你以為打得中我嗎?”

下一刻,北條綱成忽然聽到了利刃切斷木頭的聲音。又下一刻,一聲粗重的折斷聲就在耳畔響起。他怔怔地扭頭去看,只見一棵參天大樹正飛快地倒下,向自己的地方砸來。

“那是……”北條綱成一下子反應了過來,那正是剛才今川義元不停地轉圈躲避的松樹。他的很多刀都砍在了樹幹上,已經把樹砍得搖搖欲墜。今川義元扔出的飛刀的目標不是自己,而命中了他身後的那棵松樹——這一擊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松樹也轟然倒塌。

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姿勢的北條綱成匆忙向後一跳臥倒,才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倒下的樹幹。然而還沒等他爬起身來,他卻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倒下的那棵松樹雖然沒有砸中自己,卻砸中了另一棵被他砍得搖搖欲墜的松樹。那棵松樹被重重地撞到後,也是軀幹一歪,猛地砸了下來——正中北條綱成的腰腹。沉重的一擊幾乎讓北條綱成咳出血來,在大樹下動彈不得。

北條綱成終於明白,今川義元是在打鬥中故意引誘他砍樹,又故意把他引到這個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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