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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四年(1546)年2月1日,四國島阿波國見性寺。阿波細川家第九代當主、現任管領細川晴元之弟細川持隆,此刻正帶著妻兒和一眾親信,在見性寺內禮佛。
「這就是三好家的菩提寺呀,風景可真好。」細川持隆站在一處迴廊後,欣賞著周遭幽美的山景,忍不住向身後隨侍的三好義賢感嘆道。
「承蒙殿下欣賞。殿下此來,更是為寒寺增色不少啊。」三好義賢畢恭畢敬地回應道,「家父和家曾祖父就都葬在這裡,保佑著三好家和細川家武運昌隆。」
「哦?三好家的菩提寺,還可以保佑我細川家的嗎?」細川持隆似乎頗為受用,聞言後便哈哈大笑起來,一手將身邊的嬌妾摟入懷中,「來,給豐前(三好義賢)賜酒!」
「臣妾遵命。」岡本夫人於是從細川持隆的懷裡扭捏著鑽了出來,從侍女手上的托盤裡端起酒壺,向酒盞裡淺淺地倒了一層酒,隨後掛著淺淺的笑意,捧著酒走到了三好義賢身前。
「謝夫人,謝殿下。」三好義賢的目光在岡本夫人淺淺的酒窩上不留痕跡地掃過,便接過酒盞,向細川持隆一拜後,便一飲而盡。而一旁的細川持隆,則藉機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三好義賢,臉上的神色哪還有半分放浪?等到三好義賢敬酒罷,才重新恢復了笑容。
「若是不嫌棄,殿下死後,也可以供奉在我家的菩提寺內。」三好義賢依舊捧著手中的酒盞,和顏悅色地向細川持隆笑道。
然而這番話卻是極大的冒犯,哪有自家的菩提寺不葬,葬到別人的菩提寺裡的。但細川持隆卻並未光火,而是意味深長地看向了三好義賢,隨後笑著拒絕道:「不必不必,偶爾來看看便好,也沒有熱衷到這般地步。」
「沒事,殿下之後就有的是時間看了。」三好義賢話音剛落,便重重地將酒盞往地上一摔。清脆的破碎聲後,數十忍者從寺內各處隱蔽角落四散而出,細川持隆的小姓和侍衛們一驚,匆忙拔刀警戒,將細川持隆護在身後。細川持隆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細川六郎更是嚇得不輕,細川持隆本人倒是並無慌亂,而是輕輕地將孩子攬入懷中,安撫著他的情緒。
「早就知道你有反心,本就是你我雙方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說實話,你此舉並不明智,反而會讓你更加被動。」細川持隆看了眼周遭三好義賢佈置的武士,隨後緩緩地搖了搖頭,「挾持我又有何用?難道你以為挾持了我,就可以號令阿波了嗎?在自家的菩提寺裡做出這種事情,不怕遭天譴,給家族招致厄運嗎?」
「就是因為殿下您整日考慮著這些舊時代的「規矩」,所以才會死在這裡。」三好義賢冷冷地低聲道。
「死?」細川持隆眯起了眼睛,認真地打量著三好義賢。
「現在就打算把您供奉在我家的菩提寺裡。」三好義賢揮了揮手,忍者們便立刻逼了上來。細川持隆的部下們拼命抵抗,但寡不敵眾之下還是先後戰死,最後只剩下細川持隆一家三口被團團圍住。
「你瘋了嗎?三好義賢!」這下子,細川持隆瞬間惱怒起來,指著三好義賢大喊道:「你如果真想取代我,把阿波從細川家的變成你們三好家的,你就該老老實實地經營領地,逐步蠶食籠絡我麾下的豪族!這樣倒行逆施,你會失去阿波的人心!誰還敢跟你?」
「死人不需要考慮這些。」但三好義賢似乎已經鐵了心了,自己接過了手下遞來的武士刀,「怎麼樣?看在主從一場的份上,我願意留您一份體面,自己切腹吧。」
「我不是在向你求饒,而是在警告你。你這樣悍然在自己的菩提寺內刺殺主君,哪怕阿波武士們暫時屈從於你的***,但你也會永遠失去人心,不會有人真心誠意地追隨你的。」細川持隆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身體的顫抖,狠狠地瞪著三好義
賢。
「就是因為你天真地覺得沒有人會在自家的菩提寺內悍然謀逆殺人,才會大意地沒有帶足夠的侍衛,也沒有派忍者排查這見性寺裡有無伏兵。」三好義賢從懷裡抽出一把肋差,隨手扔到了細川持隆腳前,「規則都是拿來利用的,如果違反規則帶來的收益遠大於遵守規則,誰又會在乎那些倫理綱常呢?」
「沒想到你對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前途這麼悲觀,居然覺得我這區區一條性命,就抵得上你三好義賢的名聲和三好家的武運,願意背信棄義地來殺我。」細川持隆低頭看了眼肋差,又抬頭看了眼三好義賢。
「我只是趕時間而已,因為一些意外,本來我想用十年慢慢侵吞的阿波,現在就必須攥在我的手裡,為我所用才行。」三好義賢最後為細川持隆解釋了一句,隨後便用目光示意細川持隆去撿起那把肋差:「快些吧,我趕時間。或者你自己帶了肋差的話,也可以用自己的切腹。」
細川持隆的目光停止了片刻,隨後有些顫抖地彎下腰來,撿起那把肋差,手也抖得更厲害了。但是他這樣老派的武士,終究還是追求一個體面。於是,他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在地上跪坐好,解開了衣襟,三好義賢則走到了他的身後。
「放過我妻兒。」細川持隆看了眼身側已經嚇得面如土色、動彈不得的岡本夫人和細川六郎。
「這是自然,他們可是我擁立的傀儡,可以用來爭取親細川派的國人眾們的支援。」三好義賢舉起刀來,等待著細川持隆的動作。
「可以別讓他們看到這場面嗎?」細川持隆提出了最後一個請求,「會被嚇壞的。」
「看著吧,挺好的。他們會更清晰地記著這份仇恨和屈辱,以後還好替你報仇,不是嗎?」三好義賢若無其事地拒絕道。
細川持隆嚥了口口水,反覆深呼吸了幾次,終於狠狠地一刀捅向腹部。三好義賢隨即揮刀,斬下了細川持隆的首級,鮮血噴灑一地。岡本夫人直接嚇癱過去,細川六郎則是尖叫著不敢睜眼。
「令尊太迂腐了,到了最後關頭還在恪守武家那套做派。」三好義賢冷笑了兩聲,一手抓住細川六郎的袖子,嚇得他瞬間屁滾尿流。不過三好義賢並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只是拿他的袖口擦了擦自己刀刃上的血跡:
「如果是我,就會拿著那把肋差和襲擊者拼死一搏,怎麼說也要來個魚死網破才對。」
·
兩天後,天文十四年(1546)年2月3日晚,淡路國洲本城的碼頭。
「二哥,你怎麼來了?」得知三好義賢到來後,安宅冬康匆匆地出城,來到海邊迎接。
「細川持隆已經被我殺了,阿波已經在我手上。贊岐那邊,十河備後(十河景春)本就是我們的人,已經同意把部隊交給四弟,就差你這裡了。」三好義賢輕快地邁下甲板,湊到安宅冬康耳邊低聲道:「我知道你一向心腸軟,怕你下不去手,過來幫你一把。」
「二哥……」安宅冬康聞言有些掙扎,音調也漸漸低沉下去,「養父(安宅治興)待我不薄,家中諸君也都和我頗為友善,我想……」
三好義賢頓了頓,走到安宅冬康身後,似是提醒似是督促地道:「我知道你在安宅家裡人望很高,像你這樣溫文爾雅的武士,到哪裡人緣都不會差的。只是我們沒有時間了。」
「讓我再勸勸養父吧,他也不是細川家的死忠,再給我一天的時間,我可以勸說他帶著淡路水軍和安宅家加入我們這邊。」安宅冬康背對著三好義賢,面對著星光下浩瀚的星海,不卑不亢地柔聲道:「一天的時間,拜託了。」
「三弟真是溫柔的好人啊,不像你哥哥我,就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人渣。細川持隆待我也不薄,明知道我有暗中奪權之意,仍然坦然對
我。他想要接納我、感化我,可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殺了我的恩人。」三好義賢抿了抿嘴,同樣看向遠處,海天一線出是無盡的黑暗,喃喃地嘆道:
「寒霜枯草木,拂曉自消亡,報應終難逃。(草枯らす、霜また今朝の、日に消えて、報いの程は、終にのがれず。)」
安宅冬康聽到這句話後頓感有些不吉利,毫不猶豫便脫口而出地反駁道:「所謂因與果,宛若遠行車,輪迴路更遙。(因果とは、遙か車の、輪の外を、廻るも遠き、みよし野々裡。)」
「怎麼,嫌我烏鴉嘴,怕我報應到自己身上?」三好義賢聽到弟弟為自己找補的和歌,嘴角以難以察覺的弧度輕笑了下,隨後便搖頭凜然道:「我不怕什麼報應,做盡惡事的時候就沒想過能有善了,這些事情是死人才該考慮的。」
「就一天。」三好義賢伸出一根手指,在安宅冬康臉前晃了晃,「你去說服你養父。說服不成的話,你就回避,殺人的髒事我來做。你也好,安宅家的人也好,淡路水軍也好,他們要狠就恨我便是。」
只要是為了三好家,為了你們兄弟幾個,我什麼髒事爛事都願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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