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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武士,為人所記住的不是武名,反倒是風雅。不能為主家收復居城故土,卻仍能博得一份虛名……對武士而言,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情啊……」

然而,難波田憲重卻沒有任何洋洋自得之意,反而有些唏噓地嘆了口氣。

「哈哈,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感覺自己也有被譏諷到啊。」對武名毫不感興趣的風雅人士今川義元訕笑了兩聲。

「啊!在下並無此意,治部殿下勿怪。」沉浸在自己悲傷裡的難波田憲重方才意識到今川義元本人就是附庸風雅之人,趕忙俯身道:「扇谷上杉家的事情還要多多拜託您……」

「沒事,我又怎是會計較這些的人?你只要不是在鄙夷我和歌、書畫造詣太低,其他的諷刺我都無所謂。」今川義元大笑著化解了難波田憲重的尷尬,「十足的風雅人士。」

「哎……也只有治部殿下這樣雄才偉略,帶領著家族開疆拓土的人,才能毫無負擔地大方承認「自己是風雅人士」了。」難波田憲重跟著笑了兩聲後,笑聲便逐漸苦澀起來:「若是家國危難之際,還因為風雅誤事的話,那「附庸風雅」這罪名可就不得了了。」

「彈正言重了。」見難波田憲重完全沒有打趣的興致,今川義元便也收斂了顏色,「有彈正這樣的忠直能臣在,相信扇谷上杉家很快也可以再現往日光輝。」

「多謝治部殿下美言安慰,但我們其實心裡也清楚得很,沒機會了。」難波田憲重非常清醒地搖了搖頭,「扇谷上杉家如今只殘存數城之地,危在旦夕。古往今來,能從區區彈丸之地發展壯大的只有那些朝氣蓬勃的新興勢力,走在上坡路上便無往不利,以小博大也不在話下。像扇谷上杉家這樣曾經輝煌,如今卻已經走在下坡路上的名門,內部矛盾重重、利益盤根錯節,根本不可能有那樣的衝勁,只能在下坡路上一路走下去,直至滅亡罷了。」

倒是和山內上杉家的上杉***一樣悲觀……今川義元心中暗自給難波田憲重下了個評價——清醒的悲觀者。

「但只要主公還沒有喪氣,在下就會繼續戰鬥下去。」可在提起扇谷上杉家的家督上杉朝定後,難波田憲重的眼睛裡似乎又有了些許光彩。那個在今川義元和武田晴信眼裡不靠譜的庸才家督,對難波田憲重而言好像有著別的意義。

「主公繼位的時候才10歲出頭,擺在他面前的就是扇谷上杉家殘破至此的爛攤子。即使被北條家攻下居城,狼狽地流離失所,他也從未氣餒。松山城守城期間,年幼的主公屢屢披堅執銳登上城頭,身先士卒地與北條軍交戰,鼓舞守軍士氣。哪怕再苦再累,主公也總是精力充沛地大呼酣戰,用那生硬尷尬的措辭做著鼓舞士氣的動員講話。每當有一丁點好訊息,主公就會興奮得手舞足蹈,彷彿復興扇谷上杉家已經近在眼前一般……」

難波田憲重抿了抿嘴,看了眼今川義元后又錯開了視線,自顧自地道:「或許在治部殿下和大膳殿下你們這些一時人傑眼裡,主公就是一個才智平平、不識時務的傻瓜。但對在下和很多扇谷上杉家的家臣而言卻不一樣。扇谷上杉家的衰落不是他導致的,但他即使再困難也仍有心氣,仍然會為了家族的榮耀而不斷奮鬥……所以在下早就決定好了,哪怕是為了回報主公的這份志向,也要為扇谷上杉家效忠至死。雖然最後的結局怕是很難改變罷了。」

「彈正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今川義元見難波田憲重這麼消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在下最擔心的就是扇谷上杉家滅亡後,主公的下落……讓他這樣性格的人,去寄人籬下當傀儡招牌,永遠失去復興家族的希望,恐怕比殺了他還難吧……」難波田憲重長嘆了一口氣,有些艱難地開口:「如果可以的話,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在下希望主公可以死在戰場

上,以扇谷上杉家家督的身份死去,不要去遭那些罪。」

·

辭別難波田憲重後,今川義元回下榻的屋敷裡找武田晴信,卻被留守的春日虎綱告知武田晴信獨自一人去訪客了。今川義元不明所以,而一旁的銀杏卻猜到了自己弟弟的行蹤:

「應該良心發現了吧,到了扇谷上杉家,想起那小姑娘了。」銀杏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隨後站起身來拉著今川義元的袖子,「我帶你去找他。」

銀杏拉著今川義元在松山城的大街小巷裡轉來轉去,找了半天也沒個所以然。

「你到底知不知道虎千代去那裡了啊。」今川義元忍不住問道。

「當然不知道啊,這不在找嘛。」銀杏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

「那萬一他進了哪家屋敷拜訪呢?比如上杉小姐的母親家的親戚?我們不是白找了,在街上哪裡找得到。」今川義元對銀杏的腦回路感到奇怪。

「絕對不會的,相信我,我弟弟必不可能因為私情的緣故去拜訪別人。」銀杏對自己弟弟的脾性瞭如指掌,信心十足地挖苦道,「肯定是在外面站著。」

果不其然,再又兜了幾圈後,今川義元和銀杏在一棵杉樹樹墩下找到了武田晴信,他正坐在樹墩上,用腳撥弄著粗大的樹根。看到今川義元和銀杏過來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你怎麼在這裡?」今川義元好奇地問道。

「噢,也沒什麼說不得的,君子坦蕩蕩。」武田晴信倒是沒有什麼故作扭捏,大方地承認道:「上杉修理(上杉朝定)畢竟和亡妻是兄妹,眉宇間還是挺相似的,和他見過面後想起了亡妻。也想起了她生前曾說,來松山城做客時,發現本丸內有一株高大的杉樹,她很喜歡。所以今天剛好來了,就來找了找,沒找到,或許被砍了,就是我屁股下這樹墩吧。」

「哼,看不出來你還有點情義,也不枉小姑娘對你那麼好。」銀杏嘴上依舊在挖苦,但是今川義元能從她的語氣裡聽出她此刻的心情還是挺好的。

「虎千代還是念舊的呀,沒有你自我標榜的那麼狠心嘛。」今川義元也附和了一句。

「五郎你放心,我絕不會因為這些無聊的舊情而對扇谷上杉家有一絲一毫的偏袒,也不會對亡妻那不切實際的哥哥有什麼好感。」武田晴信卻真把今川義元「善意的反諷」當做了諷刺,非常認真地向他保證道,「如果是為了你我兩家的利益,哪怕讓扇谷上杉家萬劫不復、全族盡滅,我也不會手軟。」

「真是服了你們了,為什麼非要把感情和利益對立起來呢?為什麼要以擁有人類的感情為恥,反倒以滅絕人性為榮呢?」剛誇完武田晴信的銀杏瞬間就和一片好心餵了狗一樣板起了臉,無奈地冷聲道,「你真不覺得你這樣很不正常嗎?」

「武士又不是人,被感情牽絆太多會死的,越正常容易死。」武田晴信簡短地應付了一句姐姐,隨後看向今川義元:

「說起來,你幹嘛特意出來找我?聽說你還特意去找那個難波田聊和歌了?」武田晴信對今川義元已經是再熟悉不過了,自然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事情,「是不是有什麼想和我探討的?」

「也不只是和歌……難波田彈正對上杉修理的評價很高,和我們完全不一樣。」今川義元斟酌著措辭,最後還是沒找到可以合理表述自己內心所想的語句,「就感覺怎麼說呢……也不好說是他們護短,就是有些奇怪罷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成王敗寇罷了。決定一個人風評的不僅僅是他個人的能力,更多的還是機遇。你把一個不世出的奇才丟到一個行將就木的家族裡,他也沒辦法。你把一個庸才放到豪門家督的位子上去,他也能博得一個虛名。」武田晴信似乎早就想通了這些,脫口而出就是

長篇大論:

「扇谷上杉家要是亡了,山內上杉家要是亡了,誰還會在乎上杉兵部和上杉修理具體是怎樣活生生的人?一個亡國之君的大帽子扣上去,哪怕他們再清醒務實、再勤政上進也沒用,後人就會覺得他們是沒什麼本事的廢物家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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