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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良如此罵。
並不是想著一頓罵就能讓歐陽修改變想法,而是先讓對方將骨子裡的那份清高放下來。
歐陽修緩了緩,並未動怒。
其看向蘇良,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景明老弟,曾幾何時,我也如你這般意氣風發,但而今新政已廢,朝堂之上,盡是守舊之臣,政見不同,與其在朝堂處處遭受排擠,事事難為,不如外放造福地方。”
蘇良搖了搖頭。
“範相、富相、韓副使、孫諫院皆可去造福地方,但歐陽學士卻不能!”
歐陽修一愣,道:“我……我為何不能?”
“新政落幕,並非失敗,而是還未尋到可行之路,範相等人都是去尋新路了。若歐陽學士再離朝,恐怕範相等人就很難回朝了!”
“很難回朝?”歐陽修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蘇良接著說道:“當下的朝堂要員,除杜相外,皆不支援革新變法,而杜相又過於慈和。若無歐陽學士在朝中言事,為那些有志革除大宋頑疾的新晉官員撐腰,為各種不平之事伸張正義,揭露朝堂中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官家定然會受到矇蔽,我大宋中樞的根兒一旦腐爛,範相等人即使在地方上嘗試出新政策恐怕也無法惠及全國……”
歐陽修聽進了心裡,又問道:“為何非我不可?我的脾氣不適合留在朝堂。”
“不,如此重任,唯有歐陽學士可擔之!”
“朝堂百官,論諫事能力、文才風華,歐陽學士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更是天下讀書人的領袖。你嫉惡如仇,敢說敢做,對政事甚是瞭解,唯有您留在朝堂才有足夠的震懾作用,範相等人才有再回朝堂重啟變法改革的可能!”
“朝堂若變得一團和氣,那恐怕就是一團糟了!官家也盼著有一位耿直之臣能夠讓朝堂時刻保持著一股蓬勃向上的精氣神兒,當下,唯有歐陽學士可擔當。”
“這也是官家的託付。”蘇良輕聲道,然後看向一旁的張茂則。
張茂則一愣,旋即拿起一旁的奏疏與草詔,點頭道:“對對對,官家確有此意,歐陽學士萬萬不可離朝啊!”
此刻的張茂則,腦子有些懵。
他剛才明明聽到蘇良在痛罵歐陽修,哪曾想此刻一回味兒,蘇良已快將歐陽修誇到天上了。
蘇良見歐陽修有些動搖,當即鄭重拱手。
“歐陽學士,造福一方自然是好事,但護住朝堂變革圖新的火種,培養更多有用之才更重要。待某日,範公等人歸來,定會感謝您的……”
“蘇良作為臺諫官,擔諫言之責,實不願看到朝堂毫無生氣,眾臣將官家逼得束手束腳。歐陽學士在朝,實乃是為君分憂,為天下謀富強,為大宋未來去夯實基礎,此功績大焉!”
最後一句話,蘇良主要是說給張茂則聽的。
張茂則是官家的耳朵。
他聽到的事情,官家自然也能聽到。
蘇良必須讓官家感受到他的拳拳愛國之心,所做之事,皆為朝廷,以此排除結私黨嫌疑。
趙禎耳朵太軟,太喜歡外放京朝官。
他不得不處處謹慎。
頓時,歐陽修陷入沉思中。
他望向遠方的官道不時疾馳而過的馬匹,思索了許久後,緩緩轉身,看向前方的汴京城。
其將鬍子一捋,高聲道:“走,回汴京,認錯!”
蘇良和張茂則相視一笑,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
當日晚。
歐陽修的認錯奏疏便出現在趙禎的御案上。
趙禎不由得大喜。
他並未立即告知中書,而是打算在明日的朝會上宣告此事,打那些人一個措手不及。
翌日,天微微亮。
官員們身穿各色朝服、陸續進殿。
歐陽修也身穿朝服,出現在佇列中。
而此刻。
王拱辰、錢明逸、李京等臺諫官,已經打好了彈劾歐陽修的腹稿。
片刻後,群臣站定。
趙禎坐於御座,率先開口。
“近日,歐陽修的《論范仲淹韓琦等罷政事狀》鬧得滿朝皆知,朕的桌子上擺滿了彈劾他的奏疏。”
“朕很納悶,依照歐陽永叔的文采與習慣,怎會寫出羞辱朝堂宰執的文章來。且還沒有實證,都是空話虛話,文辭雖好,但言之無物!”
“昨晚,歐陽永叔向朕呈遞了第二份奏疏,朕一看,頓時明白了,原來那諫書是歐陽修的仗氣使酒之作。”
在趙禎的話語停下後,歐陽修立即大步出列,重重拱手。
“官家,那份《論范仲淹韓琦等罷政事狀》確實是臣酒後失言,當不得真,臣對此諫書造成的不良影響,向諸位同僚道歉了!自即日起,臣將戒酒半年,以此自罰!”
歐陽修說完。
趙禎根本就不給其他臣子說話的機會。
“歐陽修,這也不算是什麼大錯,但以後若是再犯,朕定不輕饒,雖然你及時認錯,情有可原,但還是對朝堂造成了不良影響,朕對你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臣知錯,臣願領錯!”歐陽修再次拱手。
朝堂上。
所有臣子都聽傻了。
辱罵宰執,結私黨嫌疑之罪,轉眼間就變成了酒後亂言之錯。
並且,官家當場就定下懲罰了。
這也太兒戲了。
這不是在演戲嗎?
令眾臣感到更不可思議的是,鬥士歐陽修竟會低頭認錯。
這位大學士,那可是刀架在脖子上仍要罵你幾句的人。
他竟然認錯了?
這好比是母雞打鳴,鐵樹開花。
御史中丞王拱辰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他三更起床,在家想了多條壓制歐陽修的狠話,但都是基於歐陽修辱罵宰執和涉嫌結黨。
而現在,此諫書作廢,變成了酒後失言。
他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朝堂上的臣子也都不是傻子,很快就看出官家是在袒護歐陽修。
此刻,若逆著官家心意彈劾,必須要有足夠的理由。
而歐陽修這個酒後失言的藉口,很符合他的性格。
此時再去考究真假根本沒意義。
官家認為是真,那便是真。
賈昌朝也是一臉鬱悶。
上朝前,他還想著要輕噴歐陽修,將他趕出汴京就算了。
噴得太狠,官家可能會不高興,因為執行新政的官員幾乎是被一鍋端了。
朝堂頓時安靜下來。
誰都不願當這個出頭鳥。
這時,一臉笑容的陳執中慢悠悠地出列了。
他笑著道:“官家,歐陽永叔嗜酒好文,酒後的諫書當不得真,此事就算作一個笑談吧!”
陳執中的為政方略非常簡單。
一切都順著官家的心意去做,便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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