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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使張方平的《論學子文弊書》,瞬間讓朝堂變得熱鬧起來。
一些具有明顯“太學體”風格的文章也開始在官員們的手裡流傳。
真宗時期,追求形式美、辭藻華麗的西昆體盛行,但因缺乏真情實感,遭到歐陽修、石介等人批判。
國子監和太學的考生們不斷調整風格,便逐漸發展成為了太學體。
太學體無西昆體那般浮華淫巧,卻變得晦澀難懂起來。
簡言之。
太學體的風格就是不說人話,以險怪著稱,且喜歡抨擊時政。
抨擊時政這個特點,還真緣於石介。
石介在講課時,最喜的便是在講究儒學之時,針砭時弊。
最有名的,便是石介的《慶曆聖德頌》,但此文文風,並算不上險怪晦澀。
一時間,太學體在朝堂上火了。
首先。
翰林待詔丁度、翰林學士王堯臣率先表態。
二人對張方平的這篇文章讚不絕口。
稱當下文風已壞,天下士子苦太學體久矣,理應摒棄太學體。
緊接著。
杜衍、吳育、陳執中上奏。
這三位相公認為,‘太學體’文風本是抑制最初辭藻華麗的西昆體而來,雖然也走了極端,但仍有可取之處。
此時更改科場文風,為時已晚。
將會導致很多三年寒窗苦讀的學子因此落第,建議維持原狀,來年再進行調整。
隨後。
國子監孫覆上奏。
他認為太學體並非晦澀難懂,他與石介也從未力挺過怪誕流蕩的文風,乃是學子為應試,逐漸發展出來的一種文風。
此風雖怪異,但敢於談論時政,並非一無可取。
接下來。
御史中丞王拱辰開始上奏。
不得不服,這位王中丞找的角度甚是刁鑽。
王拱辰認為,此等怪誕流蕩、晦澀難懂的文風雖是石介、孫覆在國子監、太學宣講引導所至。
但監察御史蘇良亦為助推者。
正是蘇良在去年大力倡導擴建州學、縣學,才導致了太學體的大範圍傳播。
此外,歐陽修多次舉薦石介的文章,也有助長此等風氣的責任。
王拱辰較為靠譜的是,他沒敢噴歐陽修也是太學體。
歐陽修的文風自成一體,與太學體全然不一樣,只要不是個瞎子就能看出來。
最後。
就連剛返京的樞密使,石介的一生之敵夏竦也發言了。
誰人毀石介清譽,夏竦定會幫幫場子!
夏竦稱石介乃是導致此晦澀文風的罪魁禍首,理應廢棄。
朝堂官員們各執己見,亂成了一鍋粥。
有的是真恨太學體,有的則是在公報私仇,還有的則在維護太學體……
石介若泉下得知。
身死之後先是差點兒被人掘墳,而後又被罵誤人子弟。
估計棺材板都壓不住,託夢都要來辯解一番。
……
此刻,心情最糟糕的莫過於趙禎。
趙禎翻閱著一道道奏疏,氣得幾乎吃不下飯。
全朝官員都在討論太學體的過失,討論石介、孫復的過錯。
卻無人道若改變當下的科舉文風,接下來學子們會不會鬧,又應該如何改。
大宋的一些官員們,最擅長做的便是提出問題或發現別人的問題,但卻又無法解決問題。
最後互相扯皮,事情沒解決,卻助長了官員內鬥。
此刻。
翰林學士歐陽修和監察御史蘇良都未曾發言。
二人還未想好說什麼。
歐陽修也不喜太學體,但他並不認為石介、孫復二人的文章是太學體。
此文風,只是對西昆體矯枉過正的產物而已。
學子們為了考取功名,自然是什麼文風是主流,大家便追崇哪種文風。
至於蘇良。
他也是進士出身,自然知曉太學體存在諸多弊端,但他還未想好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翌日午後。
趙禎下令廷議,解決太學體之事。
兩府三司、翰林院、臺諫、國子監等衙門的官員都來到了垂拱殿。
正如蘇良預料的那般。
趙禎一問詢諸臣的想法,官員們便開始論辯起來。
各個口吐蓮花,吐沫橫飛。
趙禎坐在上方,漫不經心地聆聽著。
他已經習慣於這種“朝堂菜市場”的感覺,甚至可以在眾臣的爭吵中安然入睡。
趙禎在等,等官員們辯的累了。
官員們累了,於趙禎而言才是廷議的開始。
半個時辰後。
討論聲逐漸變小。
“咳咳……”趙禎乾咳兩聲,殿下頓時變得安靜起來。
趙禎坐直身體,高聲道:“眾卿,我們先議一個話題,今年省試,是否要改變文風?”
一般在省考前的半個月,朝廷會將省考的主題方向與注意事項貼於貢院門前。
今年若改文風,自然要提前通知考生知曉。
吳育率先站出,道:“官家,臣以為,即使改,今年也不可改,如今突然轉變科場文風,必引得很多考生不滿,易生出事端!”
吳育剛說完,翰林待詔丁度便站了出來。
“臣以為,今年必須改,不然此歪風習氣難以杜絕,且無法為我朝取優異良才!”
聽到這話,國子監直講孫復忍不住了,其大步走出。
“官家,太學體只是一種文風而已,考生有無真才實學,非文風所能限制,丁待詔的意思是,我朝前幾屆取士,難道取的都不是良才?當下,蘇景明和王介甫二位皆為慶曆二年進士,他們不是良才?”
孫復黑著臉,無比憤怒地說道。
他與石介在國子監兢兢業業,培養人才,突然就變成誤人子弟了。
這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
蘇良聽到孫復誇讚自己,不由得臉色微微一紅,然後站直身體,且挺起了胸膛。
這時,陳執中忍不住站了出來。
“孫直講,莫要以偏概全,我們是在論當下科舉文風,莫扯到其它地方!”陳執中瞪著眼,想著以官位將孫復壓下去。
孫復頓時惱了,直接反駁道:“敢問陳相,你口口稱科舉文風,你可參加過科舉?”
此話一落,整個朝堂都安靜了。
在座的,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的,只有陳執中。
蘇良使勁擰了一下大腿才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來。
孫復是個老實人,平常甚是儒雅,他能說出此等尖酸之語,說明心中的委屈大了!
陳執中氣得臉色鐵青,長袖一甩,站了回去。
未曾以科舉入仕,乃是他為官多年來最大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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