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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日,天剛矇矇亮。

皇城司的差役們便駕著一輛超級擴充套件版的太平車,緩慢駛入禁中。

太平車上放著的便是歐陽修、蘇良、沈括等人制作出的大河河道沙盤。

片刻後,百官齊聚大慶殿。

殿中央,一塊巨大的紅布遮蓋在大河河道沙盤上。

官員們都甚是好奇。

稍傾。

趙禎大步走到御座前,他看向下面的大河河道沙盤,面色有些無奈。

他實在想不通,歐陽修和蘇良為什麼要鑽這個牛角尖。

大河回道東流,外可防契丹,內可除河患。

此策到底是哪裡不好。

竟引得蘇良為測量一個點位,還差點兒殞命河中。

趙禎乾咳一聲,道:“歐陽永叔,蘇景明,你們二人誰來展示此河道沙盤?”

當即,蘇良大步走了出來。

嘩啦!

大紅布掀開。

一個長約一丈八,寬約一丈二的河道沙盤出現在眾人面前。

沙盤的四周皆固定著高高的木板。

蘇良與歐陽修將木板拆卸掉後,一個完整的河道沙盤映現在眾人的眼簾。

群臣紛紛靠近河道沙盤。

就連趙禎都不由得站了起來。

沙盤內。

河流、堤壩、村莊、山石、樹林、田地等都甚是精緻,惟妙惟肖。

不同的位置還插著醒目的木牌,標記著地點。

從河南府、大名府直到入海這一段的黃河,標記的甚是清楚,每個彎度都準確無誤。

大河如手臂粗細,而不遠處的六塔河則如手指粗細。

趙禎面帶驚訝,讚歎道:“此沙盤做得好,做得甚好!”

一旁。

夏竦撇著嘴,一臉不屑的模樣。

蘇良手提一根細細的長棍,指著沙盤道:“官家,裡面的土壤、河流、沙石,皆是從橫隴、商胡二口取之,長度、高度皆是等比例縮小,堤壩坡度也與當下的橫隴河道一模一樣。”

隨即,蘇良開始認真講解起來。

“諸位請看,大河北流的主要原因,是因大河流經鳳翔府、河中府時,裹捲了大量黃土黃沙,而致下游路段越來越高,進而形成了地上懸河。大河北流,便是因東部地勢過高,泥沙淤積,河水入海緩慢所致……”

蘇良解釋了大河東流北流的原因後,開始切入重點。

“臣之所以認為大河不宜東流,原因有三。”

“其一,大河東流乃是逆地勢而為,東高北低,貿然改道,必成水患。唯一的解決之策,便是將東流到海,高地面丈餘的泥沙清理乾淨。但沙土依舊在不斷堆積,若做此事,恐怕要耗百萬人,歷經百年尤難完成。當下,非人力所及也。”

“其二,河北、京東皆是我大宋重稅之地,且為北方產糧沃土,一旦受到河水肆虐,良田、民宅、百姓,將皆不存焉,對我大宋將是致命的打擊。”

“其三,下流泥沙不除,黃河東流必定會年年成患,若年年洪澇,年年修葺,徒消耗國庫耳,我大宋經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

蘇良說完這些,緩了緩後又說道:“剛才我說的是河患對民生與朝廷財產的破壞,現在我從軍事防禦方面再論一論。”

“諸位認為,黃河東流可作天險,以御契丹,臣以為大謬也!”

“契丹人若真欲攻我大宋,諸位以為一條大河便能抵擋住他們嗎?”

此問一出,朝堂君臣的臉色都變了。

大家都知道,擋自然是擋不住,但至少多能擋一會兒,不會一觸即潰。

“擋不住,根本不可能擋住!春秋之季,大河有枯水期,冬日嚴寒,大河有冰凍之時。契丹人最擅長在寒冷的天氣裡作戰,除了夏季雨水充沛之時,契丹人隨時都可攻我大宋,大河如何阻擋?”

“此外,臣以為,最能抵禦契丹的不是東流的大河,而是河北、京東的百姓們,那裡是他們的家,他們怎會任由契丹人狂奔而下,直抵汴京。若任大河東流,河患毀萬畝良田,千萬百姓,致河北、京東兩地民生凋敝,百姓都將南遷,黃河以北成為一片荒涼之地,那契丹人來攻豈不是更容易一些!”

“官家,契丹之危遠小於河患之危。大河東流實乃自亡之策啊!”蘇良高聲道。

蘇良的一番話,讓很多官員都深思起來。

這時,夏竦站了出來。

“蘇景明,你剛才完全是危言聳聽,處處都在狡辯。你所有的推斷都建立在黃河東流必成水患之上。賈相不止一次說過,無論大河東流,以六塔河分流還是走京東故道,都將率先疏通河道,河道已通,何來河患!”

“夏樞相,伱太小瞧下游的泥沙了,黃河東遊乃逆天之舉,疏通河道能疏通多少裡,一旦決堤,受害的將是千千萬的黎民!”

說罷,蘇良袖子一斂,突然走上前去。

夏竦不由得嚇了一跳,連忙後退數步。

他以為蘇良要打人。

蘇良在朝堂上可是表演過過肩摔。

依照夏竦這種身子骨,若是被摔一下,沒有兩三月恐怕都下不了床。

蘇良走到不遠處,撿起地上放置的水袋,道:“官家,這是臣取的大河之水,下面就向諸位演示一下,塞橫隴、商胡二口,引大河水至六塔河將會發生什麼情況。”

一旁,歐陽修立即走了過去,抓起兩把沙土。

他負責堵塞,蘇良負責倒水。

蘇良舉起水袋,道:“此水袋裡的水乃是我們稱過的,是此時河道的一半,正是五月汛期河流的總水量,實際情況應該比我演示的結果更加惡劣……”

趙禎大步走了下來,官員們也都圍了過來。

旋即。

歐陽修堵住了橫隴、商胡二口,蘇良開始緩緩倒水。

而大河水順著地勢逐漸流動,湧入六塔河。

很快,問題就出現了。

六塔河地勢過高,再加上河道過窄,大河水迅速漫了出來,朝著兩側的田地、房屋湧去,很快就淹了一大片。

“諸位都看到了吧,下流梗塞,上流必決。六塔河不過寬約五十步,根本容不下大河之水!”

緊接著,蘇良又指向黃河的京東故道。

“大家再看此處的京東故道,此處明顯因泥沙過高而被大河之水繞行,若強勢疏通,必須疏通到海,且需為黃河水分流,當下人力如何為之?”

“故而,臣以為黃河東流,既無御遼天然屏障之作用,又將會使得大河不斷決堤,為患無涯!當下最好的做法,便是不改故道,慢慢疏通,即使大河流入遼境,也無妨!”

蘇良邏輯清晰,說得頭頭是道,但說完之後,還是有人頻頻搖頭。

這時,一名鬍子花白的官員站了出來。

“蘇景明,此河道沙盤完全是奇技淫巧之作,我不相信能預測真實情況。且你剛才所言,我有些不解。大河即使處於枯水期,也比一馬平川要強上許多,仍有抵禦遼兵之勢。即使抵禦三五日,也給了我們充足的時間,三五日,足以救命,而你剛才所言,分明完全不懂軍事!”

聽到這話,歐陽修站了出來。

“三五日足以救命?你是要逃吧!若契丹人真攻至汴京城下,諸位是要收拾金銀細軟逃嗎?逃到哪裡?長江以南?若契丹人再打到長江呢?接著逃?逃到大海上?”

“官家,依臣看,眾臣主張大河東流,完全就是懼怕契丹人。因為懼怕,完全無視河北、京東成千上萬的百姓,如此自私自利,配做官嗎?”歐陽修高聲說道。

一言掃一片。

頓時,大殿內安靜了下來。

蘇良和歐陽修的攻擊力實在太強了!

而與之能夠媲美的包拯、唐介等人都還在思索。

在蘇良的一番解釋後,他們也有些困惑了。

這時,夏竦再次站了出來。

“官家,臣以為如今大家都是紙上談兵,再議大河向北還是向東都毫無作用,不如就拿六塔河試一試,到底會不會形成河患,五月初,自能見分曉!”

“試一試?敢問夏樞相,六塔河附近百姓的性命不是命嗎?周邊的田苗不是我大宋的糧食嗎?你一句試一試,將會導致無數人流離失所,妻離子散!”

聽到此話,夏竦看向蘇良。

“蘇景明,你莫用此等話語將大家搞得人心惶惶。我大宋官員,難道只有你和歐陽永叔是忠臣嗎?官家和朝堂眾臣都必須要聽你們的?賈相與河道上的河官們,哪個不比你們兩個更懂得治河。有他們在,我相信,六塔河不會決堤,即使出現一些小缺口,也不過是沖毀幾畝河田罷了。”

“但是,此事若成,我大宋便多了一道屏障,我覺得值得,汴京城絕對不能有失,甚至一絲隱患都不能有!”

夏竦此話,一下子將眾臣的想法拉了回去。

眾臣支援夏竦。

其一,因為賈昌朝和大名府的河官們確實比蘇良和歐陽修更懂河事,這是毋庸置疑的。

其二,大河為御遼之天塹。這對所有人都非常重要,甚至對趙禎都很重要。

萬一對方打過來,在無力抵抗時,趙禎肯定選擇逃向南方。

因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趙家皇室若被一窩端,大宋就真的完了。

但這話在朝堂上不能明講。

陳執中眯著眼睛,一言不發,這一次他連站隊都懶得站,因為一旦站錯隊,罪過就大了。

而這時,趙禎突然看向陳執中,問道:“陳相,你以為呢?”

感謝書友龍。傲的打賞,非常感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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