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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諫舊人?”
包拯聽到這個稱呼,不由得看向夏竦,道:“夏樞相,你稱呼我為臺諫舊人,我是否可理解為我與臺諫官有結黨之嫌?”
“我沒這樣說啊!”夏竦當即反駁道。
當下,結黨這個帽子不能亂扣,扣不好,容易被貶謫外放。
特別是向包拯扣這個帽子,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這時。
又一名館閣官員站出來說道:“官家,臺諫官雖不能決議政事,但當下確實是一致對外,他們對官家決策的干擾性已甚於中書宰執,此風斷不可漲啊!”
歐陽修朝前踏上一步,看向那名館閣官員。
“什麼是干擾?什麼叫一致對外?朝堂論事,到底論辯的是非對錯還是勢力強弱?若臺諫官們出言有錯,諸位以理反駁即是,官家自會明斷。諸位在擔心什麼?擔心臺諫官把控了朝堂,將宰執們架空?宰執們若事事都是為國為民,我們臺諫官們巴不得日日不寫彈劾章疏呢!”
歐陽修向來不受委屈。
此話不但將那名官員的話語駁回,還諷刺了一番當下的宰執。
“夠了!”趙禎高聲道。
雙方再吵下去,真就變成兩方敵對的勢力了。
趙禎緩了緩道:“一件事一件事來說。”
“首先,關於滕宗諒之事,朕以為,滕宗諒知嶽州期間,政績民聲,有目共睹,乃天下知州之典範,任蘇州知州沒有任何問題。至於你們所言的貪墨之舉,他已受過懲罰,莫再舊事重提,揪住不放!”
聽到此話。
臺諫官員們各個欣喜,而陳執中和夏竦則是一臉無奈,沒想到官家還是偏向了臺諫官。
趙禎接著說道:“關於臺諫勢大的問題,朕早就看出了端倪!”
“臺諫官們嫌棄中書的決策太慢,中書又認為臺諫官的干預性太大,此種情況,歷來有之。朕希望各位能互相體諒,互幫則雙贏,互相彈劾則雙輸,朕以後不想再看到中書與臺諫上奏無端詆譭對方。”
夏竦黑著臉,官家實在是太偏私臺諫了。
就在這時。
趙禎又補充道:“朕再宣佈一個任命。”
“任命以觀文殿學士,知永興軍的高若訥為御史臺侍御史兼知雜事,即日前往御史臺赴任。
聽到這個任命,陳執中最先會意,高聲道:“官家英明!”
夏竦的臉上也突然露出笑容。
而歐陽修則是緊緊攥起了拳頭。
這個高若納,不是別人。
被石介罵作“一妖一孽”中的一孽,便是高若訥。
蔡襄詩作《四賢一不肖》中的那個“一不肖”,便是高若訥。
歐陽修那篇《與高司諫書》的高司諫,便是高若訥。
石介稱高若訥大奸。
蔡襄稱高若訥為不肖之徒。
歐陽修稱高若訥趨炎附勢,迎合當時的首相呂夷簡,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
其中,《四賢一不肖》詩和《與高司諫書》更是傳到了遼國與西夏。
高若訥的名聲徹底被搞臭了。
當時,高若納還是一名臺諫官。
一名諫官被罵成這個樣子,且還流傳到了遼夏,整個大宋朝也是沒誰了。
但高若訥依然認為自己沒有錯,是遭到了一群無良文人的誣陷。
侍御史兼知雜事,是御史臺的二把手,僅次於御史中丞。
趙禎將高若訥安排在御史臺,就像在臺諫官中間插了一根釘子。
蘇良雖不喜。
但從趙禎的角度來講,這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
以高若訥遏制臺諫擴張的權力,又納臺諫之意令滕宗諒為蘇州知州。
趙禎此舉,頗具聖君的平衡之道。
官員們各自後退一步,也都不願意再爭辯下去了。
朝會至此結束。
……
六月十八日。
五十歲的高若訥回到了汴京城。
其身材瘦高,山羊鬚,國字臉,頭髮花白,但甚有精神。
高若訥是個全才,不僅是進士及第入仕,而且精於天文,兼通醫術。
他的醫術足以與汴京城一些醫館的大夫媲美。
不過,他的脾氣較為暴躁,性格也以固執著稱。
御史臺前。
高若訥望著硃紅色的大門,喃喃道:“老夫為官半生,受盡詆譭誹謗。”
“這一次,官家給了我再次說話的機會,老夫定要重拾名聲,讓天下之人知曉,歐陽修、蔡襄、石介之流不過是徒有虛名的庸俗文人而已,我高若訥,方為為國為民的真御史!”
高若訥算得上御史中丞唐介的前輩。
唐介當即出門親迎,將其帶到了臺院。
御史臺有三院。
分別為臺院、殿院和察院,主官分別是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監察御史。
其中,侍御史設一個名額,殿中侍御史設兩個名額,監察御史可有四到六個名額。
不過當下的察院,就蘇良一個監察御史外加兩個監察御史裡行。
蘇良對這位新來的侍御史兼知雜事並沒有太多好感,也沒打算招惹他。
……
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
侍御史兼知雜事,作為御史臺的二把手,事事可管。
第二日。
便有一些主簿、檢法、書吏遭到了高若訥的批評。
比如,在御史臺內絕對不可大聲喧譁;處理公務需處處仔細,一張書頁都不能出現褶皺;甚至一些小吏如廁閒聊的時間久一些,都遭到了高若訥的嚴懲。
一時間,御史臺的氛圍變得壓抑起來。
這一日。
蘇良正在察院翻閱著這幾日的邸報,周元有些哭笑不得地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本奏疏,道:“景明,高御史將你彈劾了,足足三條大罪呢!”
“啊?”
蘇良不由得一愣。
高若訥來御史臺才不過四日,蘇良也就和他打過一個照面而已。
蘇良開啟抄錄的奏疏,看完之後,不由得說道:“盡是些吹毛求疵之事。”
其錯一,點卯之後於桌前酣睡。
其錯二,存在提早放衙之情況。
其錯三,在察院之中聚眾說笑,毫無臺諫官儀態。
“此奏疏不但呈遞到了官家面前,還呈遞到了中書,伱最好解釋解釋。”周元道。
這雖是小毛病,但確實是蘇良的錯。
蘇良點了點頭。
他在桌前酣睡及提早放衙,乃是因為這幾日兒子蘇子慕太纏他。
至於在察院中說笑,乃是察院官吏們午後的嘮嗑時光。
只要不被外人知曉,蘇良覺得這樣是能夠促進大家辦差的。
這一條,他並不準備改。
當即,蘇良寫了一份解釋的奏疏,呈遞了上去。
趙禎對官員們的日常公事管理還是比較寬鬆的,家中有事,只要不是延誤了官事,一般都不會責罰。
果然。
蘇良解釋完畢後,官家和中書都沒有說什麼。
蘇良也沒打算和高若訥一般見識。
後者剛來臺諫,估計是想著多寫幾份彈劾章疏表功呢!
翌日,高若訥又將蘇良彈劾了。
高若訥稱,蘇良與龍圖閣大學士、知開封府的包拯,夜間在街頭小酒館飲酒,絲毫沒有顧及臺諫官應與其他衙門的主官避嫌,私下不應見面。
這次,蘇良直接選擇無視了他。
蘇良與包拯的友情,滿朝官員都知曉。
在整個開封府。
包拯可能就一個好友,那就是蘇良。
二者亦師亦友,且依照二人的人品,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逾越禮制之事。
全朝堂都知曉,臺諫官不應與其他衙門的主官在私下走得太近,也知曉包拯與蘇良走得非常近,但無人去彈劾。
因為這是官家默許的事情。
高若訥也不知是不知曉還是裝迷糊,就是以此事彈劾蘇良。
趙禎直接將此奏疏留中不發了。
兩日後。
高若訥第三次呈遞奏疏,還是彈劾蘇良。
這一次,他稱蘇良與民間小報的製作者,關係特別近,有操縱輿論,控制民間言論之嫌,建議將蘇良驅逐出臺諫。
五日被彈劾了三次。
蘇良頓時惱了,其直奔御史臺臺院。
臺院內。
蘇良站在院內,高聲道:“高御史何在?麻煩出來一敘。”
片刻後。
高若訥從屋內大步走了出來,一旁臺院的一些官吏也圍了過來。
蘇良道:“高御史,五日間,你彈劾了我三次。你作為御史臺的侍御史兼知雜事,若眼裡都盯著一些雞毛蒜皮,我建議你去開封府當個巡差。”
高若訥走到蘇良面前。
“老夫做事,光明磊落。你蘇景明作為臺諫官,遲到早退,桌前酣睡,且在臺院內大聲喧譁,有違臺令,老夫怎能不彈劾!”
“此外,你與其他衙門主官私交過甚,與民間小報製作者亦關係匪淺,這是一名臺諫官應做的事情嗎?”
“從今日起,老夫便盯著你了,若你以後事事皆如此,老夫傾盡全力也要將你這匹害群之馬從御史臺趕出去!”
高若訥挺起胸膛,說得義正辭嚴。
聽到這番話。
蘇良不由得覺得有些恍惚。
他似乎看到了曾經那個天生的反對者王拱辰,自己是大宋唯一的光,別人皆是汙點。
蘇良淡淡一笑,扭臉便離開了臺院。
與這種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辯論,沒有任何意義。
他也無懼對方彈劾。
此等雞毛蒜皮之事,根本不可能將蘇良從監察御史的位置上拉下來。
此刻,蘇良突然明白,為何他挨的罵比夏竦都要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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