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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禾村與天堂村迥然不同。
相比只有貧瘠土地,適宜種植產業的天堂村,田禾村的礦產資源比較豐富,隨著礦產資源的開發,礦區的社會治安形勢日趨複雜,圍繞著徵地、租地、拆遷、安置、礦產開發、工程建設等方面的利益博弈暗流湧動。
天堂村的經濟很一般,居民大多比較淳樸,路上沒有什麼豪車別墅,村兩委的幹部同樣穿著打補丁的衣服。
來到了田禾村,華詩圓對基層又有了新的認識。
華詩圓上任第一件事,就被村兩委的幹部安排得明明白白。
剛剛踏入村委會大院,一水的豐田霸道停在路邊,村支書賈新興和村委會主任賈新全出門迎接,笑著和新來的第一書記握手。
“華書記,早就聽說你在天堂村拉投資的名聲了,年輕有為啊。”
賈新興大概40多歲的年紀,剃著板寸頭,微胖身材,啤酒肚很是明顯。
“賈書記過獎了,把工作做好,還需要大家多多支援。”
華詩圓滴水不漏,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了他腰上的豐田鑰匙,心裡打了個嘀咕。
開展鄉村振興工作前,慣例應該瞭解一下村裡的產業,經過村支書和村委會主任的介紹,華詩圓對田禾村的現狀有了大概的瞭解。
田禾村靠近河流,有著豐富的礦石資源,本地有著一家著名的土石方工程企業,主營河道砂石開採和拆遷,依靠這一點,田禾村一小部分人經濟狀況還不錯。
河道砂石開採是土石方工程的重要基礎,也是整個田禾村的重要經濟來源,這兩年,土石方工程的利潤上升,則與近些年來縣城房地產熱有直接關係。
縣城房地產除了一兩家外來大資本,很大一部分由本地資本投資。而無論是本地資本,還是外地資本,其大多數下游產業土石方工程都由田禾村的土石方公司承擔。
與天堂村不同,田禾村的不少本地村民不願意出去打工,在村裡就能有著不錯的收入,很多人一早就在縣城買了房車,賺了個盆滿缽滿。
窮與富的差距,在兩個村子之間展現的淋漓盡致。
即使是國家級貧困縣,村與村之間也是不同的。
晚上的一頓接風宴上,華詩圓第一次感受到田禾村兩位幹部在本地的影響力。
“二叔,四叔,來了啊?”
田禾村所屬的南河鎮上,鎮上最大的飯店老闆,離老遠看見兩輛豐田霸道開到附近,第一時間跑出來幫忙找到了停車位。
“還是老樣子?”
老闆同樣似乎和兩位很熟,連菜都不用點,直接把一行人送進了最裡面的大包房。
“咱們的工作肯定要顧全大局,如果能招商引資發展其他產業,那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還是要優先保障群體村民的利益。”
“賈書記說的有道理。”
“華書記不忙開展工作,可以多看看,多走走,瞭解一下我們田禾村的風土人情。”
華詩圓初來乍到,拒絕了喝酒的提議,幾人客套寒暄了一番,結束了第一頓接風宴。
“賈老闆,結賬!”
中途上廁所的華詩圓依稀聽見,樓下有人吵著結賬的聲音。
原來老闆也姓賈。
......
“我們先不說組織部派人空降的事情,就拿田禾村來說吧。”
江城,一傢俬房菜館,顧允和林長軍相對而坐,聊起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一個國家貧困縣下屬的村,你們知道政治生態有多複雜麼?
當地幾個家族,把持了村鎮幾乎所有的職位,父親當鎮長,兒子當村長,丈夫是主任,妻子是科員,小姨子是打字員,妹夫是司機。
你把兒子送到我管轄的地方來,我把女兒送到你負責的所裡,盤根錯節,關係密密麻麻,比蜘蛛網還複雜。
這樣的一個地方,華詩圓作為外來戶第一書記,如果都能遊刃有餘,你覺得這還是一件壞事嗎?”
顧允欲言又止,沉默了。
“再說,有些人依託村支書身份,以家族、宗親為紐帶,操縱破壞選舉,侵蝕基層生態。
在徵地拆遷中加蓋違章建築騙取鉅額補償,打著村民利益的幌子煽動村民阻擋施工,迫使他人以‘提成’等名義,支付鉅額費用或將建築工程承包給組織成員,以此大肆斂財,非法獲利。
這種事情在當地已經成了尾大不掉的毒瘤,如果不派真正有實力解決這種問題的幹部下去,又怎麼從實際上推動鄉村振興,而不是個別人壟斷斂財的家族產業?”
林長軍舉起杯子,和顧允幹了一杯,兩人迅速達成了共識。
“所以小顧,你也別在心裡多想,老大哥沒開口幫忙,是從通盤考慮,從華詩圓這個幹部的成長考慮,到田禾村有這麼一次歷練,真的不是件壞事,組織上是希望她能夠解決一些問題的。”
“要想把華詩圓提一格,不提小高,肯定是過不了組織部高部長那一關,這已經是雙方達成默契下最好的結果了。”
顧允還沒開口,林長軍就把他可能要問的問題,通盤解釋了個遍,老江湖的情商顯露無遺。
“華詩圓只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女孩子,你們把她拿到這麼複雜的地方去,她怎麼處理得了啊?”
一聲長嘆,顧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相比一眼就能看穿的天堂村,他也沒想到田禾村的現狀會是這麼複雜。
一個縣域社會有幾十萬人口,但真正有權有勢的或許只是幾百個人。
這幾百個人裡面有兩三百個科級以上幹部,然後有幾十個較有影響力的各行各業的老闆,再有就是幾個有頭有臉的江湖人士。
而田禾村水面下蘊含的暗湧,足以讓一個空降的第一書記寸步難行。
拋開其他因素不談,僅僅是生意層面上,小小的村幹部,就已經牢牢嵌入到地方權力精英網路中。
這些年城市資本開始大舉下鄉,各個縣城都在搞房地產、配套園區,實力雄厚的老闆們做一些資本運作,進行產品營銷即可,也不在乎低端產業的一點小利益。
但這些高階行業要在地方社會順利發展,又少不得低端產業的配套。
典型如碰到徵地拆遷問題,大企業當然不願意碰這個矛盾,而將相關業務“轉包”給那些有實力的拆遷公司是最保險的做法。
在徵地拆遷過程中,必定有願意啃硬骨頭,有能力承擔風險的公司,主動或被動地介入其中。
河道砂石開採產業更加簡單,它之所以容易被壟斷,與這一產業的資源稀缺性有關:它同樣受到相關部門的嚴格控制,一般老闆難以進入這一領域。
固若金湯的佈局,要想有所改變,談何容易?
“華詩圓同志單槍匹馬或許不好處理這種複雜的當地情況,但是她還有一個朋友啊,她的背後有著資本和財富,相當於有著千軍萬馬。”
在顧允面前,身居高位的林長軍完全不端著架子,笑眯眯地開起了玩笑。
“你們可真行啊,這就把我也算計進去了?”
顧允搖了搖頭,萬萬沒想到。
高手下棋,往往是落一子而謀全域性。
顧允本以為他是站在華詩圓背後的軍師,但小小的人事變動下隱藏著長遠的博弈,他猛然發現,自己也身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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