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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戰陣上連續射死薛志勤數名親兵的軍校吧,叫什麼名字?”大營外,騎著高頭大馬的郝振威看見執弓站在道旁的邵樹德,馬鞭一指,問道。
“職部邵樹德,西城孫十將都內隊正,現充任丘使君護衛。”邵樹德聞言一喜,立刻答道。在軍隊這麼一個等級森嚴的地方,誰不喜歡升官呢?戰陣上郝振威說要升他為副將,如果能履行諾言的話,那真是極好的。
“可願來本將麾下?保你一個十將前程。”郝振威問道。
邵樹德聞言一驚,不過很快回道:“孫都尉乃職部恩主,萬不敢棄之。”
“哼!不識抬舉!”郝振威一怒,馬鞭就要落下來,不過似乎想起了邵某人在戰場上的驚豔表現,這一鞭終究沒有抽下去。
“本將答應升你做副將,自不會食言。西城孫霸那個都打殘了,你跟著他,能有什麼前程?簡直不知所謂!”說罷,郝振威便帶著親兵揚長而去了。中陵水之戰,以堂堂之陣破敵,郝振威的心情十分之好,也懶得和一個拒絕他招攬的隊頭多做廢話了,一會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尤其軍士們的賞賜,著實讓人頭疼。
“隊頭,其實跟著郝都將也不是什麼壞事。孫都尉那邊我去過了,歿了幾十個弟兄,還傷了一堆,能不能養好很難說。”郝振威走後,任遇吉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小聲說道。
“死傷這麼多?”邵樹德有些驚訝。
郝振威排出的偃月陣,以中軍吸引敵軍主力的進攻,右翼兩個都千人主攻敵軍側翼,沒想到傷亡這麼大。一般而言,戰場上受傷人數會倍於戰歿者,且傷重不治與傷好復原的人數基本上五五開,這一下子就被幹掉百人,確實傷筋動骨了。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原本的老弟兄,又有多少是新募的軍士,希望後者多些吧。
“北邊五部眾不經打,但沙陀人還是很兇悍的。若不是裝備差些,那兩個都的傷亡還要更大。中城十將李仁軍還記得吧,死傷更多,這會正哭喪著臉,四處嚷嚷著要補一些俘虜入軍呢。”任遇吉說道。
“俘虜也敢用?”邵樹德是真的震驚了。雖說唐末軍士們有奶便是娘,改換門庭一點壓力都沒有,但這些人可剛剛跟天德軍做過一場,仇恨未消,募他們入軍,軍頭們晚上睡得著覺麼?不過他又回憶起了五代時楊行密的黑雲都以及李存勖的銀槍效節軍,不都是降兵麼?這事情,還真的說不清楚。
“怎不敢用?”任遇吉笑了笑,突又道:“丘監軍也在招人呢。之前上陣,關隊士卒隊形散亂,行動遲緩,丘使君估摸著,當時若是有敵騎衝來,那隊人怕是會一鬨而散,因此極不滿意。這會正在河邊給降兵曉以大義呢,估摸著想整一隊人出來,充作護軍。”
“關隊表現如此不堪,又弄一隊降兵,丘使君到底怎麼想的,嫌不夠亂麼?”邵樹德有些不解了。弄一隊心思不定的降兵過來,給自己添亂?不好意思,這個操作他實在有些看不懂,難道是對自己口才太自信了?還是覺得那些降兵都是忠君愛國的?
“怕死,嫌身邊人不夠唄。”任遇吉也有些不看好,不過他很快又想起了一件事,於是說道:“隊頭,啊——副將,以後這三隊人可都是你的本錢啊,再不待見,也得好好籠絡。這年頭,身邊弟兄不多,都不敢出門啊。”
“別胡說!丘使君還沒發話呢,此事還有變數。那關開閏是丘使君的元從,焉能不顧舊情?”邵樹德輕斥了一聲,道。
怪不得他此時還要裝逼。關隊上下固然表現拉胯,但他們中的那些長安籍軍士是丘維道從京城帶過來的,論情分、論信任,都不是邵樹德可比的。
不過邵樹德也有優勢,那就是部下號令嚴明,戰技嫻熟,驍勇敢戰,今日都頭郝振威親口說要提拔他當副將,軍中無戲言,即便丘維道不為自己的小命考慮,也得顧念都將的面子,因此他贏面較大。
但他還是有些心神不定。副將與隊正之間,存在著一條巨大的鴻溝,隊正必然是別人的下屬,整日在上級眼皮子底下做事,但副將可就不一定了。
按晚唐時軍制,十將掌管一都,都的人數可多可少,但一般不超過千人。比如,僖宗幸蜀時,太監們在蜀地募兵,一都就是千人,這是正常編制。
不正常的當然也有,比如缺編嚴重的如天德軍、振武軍,一都只有數百人。
超編嚴重的典型是黑雲都,足足五千人,銀槍效節都也有數千人,不過這兩部都是藩鎮節帥親軍,不可以常理計。武宗時昭義軍之亂,劉稹手下一個十將便領兵兩千人,去鎮守某地,當時算是多的,正常來說就千人上下。
當上副將、十將,如果不是衙軍(牙軍),而是支州鎮兵的話,那麼就有機會鎮守某地了,這就是小軍閥。這種人一般會掛個鎮遏兵馬使的頭銜,有時候是鎮守某個關隘,這個沒意思,有時候則是鎮守某縣,這就比較有油水了。
鎮遏兵馬使九成以上至少要十將才能充任,但副將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手底下兵馬多的話。所以,邵樹德還是非常渴望能當上副將的,這個鬼世道,當然是官越高、兵越多、地盤越大才越安全啊。
他甚至還設想過,如果丘維道真的不講道理,不讓他當副將的話,那麼是不是指使老盧他們幾個鬧鬧事?不過他又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今天他可以指使別人鬧事,日後別人是不是也要在他面前鬧事?這個惡例一開,總不太好,唉,真他孃的傷腦筋啊,丘維道怎麼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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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維道很快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烏泱泱一大群人。
邵樹德定睛看去,一隊是關開閏的人,全副武裝,但士氣不高,看樣子是被監軍給訓了。另外一隊則沒有武器,排成數列站在那裡,神色不安,驚疑不定,看樣子就是丘使君挑選的俘虜了。
“邵副將,還不快過來,以後這都是你的人了。”丘維道熟練地從馬上翻身而下,笑眯眯地說道。
邵樹德聞言一個激靈,直感覺心跳加速,熱血沸騰。
“謝使君栽培!”他誠心誠意地單膝跪地,說道。
“起來吧。”丘維道坦然受了這個禮,然後道:“各都都在補充戰損,但基本都從輔兵中挑選。本使去晚了,盡剩下些歪瓜裂棗,於是只能從俘虜中挑選精壯了。他們有的是雲、朔漢兒,有的是在猩、代間被李克用強徵入伍的,被本使大義感化,願意改邪歸正,報效朝廷。今後都是本使護軍了,邵副將一人領之,可有問題?”
“末將必謹守本分,護得使君周全。”邵樹德終於可以美滋滋地自稱一聲“末將”了,但說實話這還是有點逾矩了。兵馬使在節帥、監軍面前可以稱末將,但十將、副將之流真的夠格麼?怕是還不太行。
不過晚唐禮崩樂壞,各種規矩卡得沒那麼嚴了,一些人為了討個口彩就亂用稱呼,以至於漸漸流行起來。剛才郝振威還讓邵樹德去他麾下效力,但他真的有資格立麾旗麼?肯定是沒有的,天德軍只有主帥李璫一人勉強可以。
其實晚唐還算好的,到了五代,規矩崩壞得更厲害。郝振威是衙前都知兵馬使,統帥好幾都的兵馬,別人尊稱一聲“都將”或“都頭”。可你能想象,到了五代時,一都之主居然也自稱都頭了,豈不可笑?
所以,邵樹德厚著臉皮自稱一聲末將,倒也不是不可以。至少,丘維道沒有反對,其他人也理所當然,唯有關開閏的臉色確實有點黑。
“邵副將如此悍勇,日後本使還多有倚重之處呢。”丘維道笑了笑,看施恩的火候差不多了,便道:“關隊頭,且隨我回營吧。邵副將,這隊新卒你好好整飭一番。”
“末將遵命!”
丘維道一行人很快便離開了。宋樂悄然落在後面,經過邵樹德身側時,低聲道:“將者,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寬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財。夫心狂、目盲、耳聾,以三悖率人者,難矣。切記,切記!”
說罷,又飄然而去,邵樹德唯有抱拳以謝。
這話邵樹德聽得半懂不懂,不過大體意思還是明白了。為將者,確實應該知識全面,能預判天氣,會觀察地形,敢於拒絕非常不合理的命令。不能動不動發怒,不要過於貪財,輕狂無謀、目光短淺、聽不進別人意見,這些壞習慣一定不能有。
結合剛剛結束的戰鬥,薛志勤恃勇輕進,妄想一口氣吃掉數千天德軍,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別人,這就是“心狂”了。如果當時身邊還有人勸諫過,薛不聽,那還得加上個“耳聾”。宋樂提醒自己,大概就有這方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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