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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符六年九月二十,邵樹德剛剛結束一天的訓練,陳誠便來了。
“將軍,我見過丘監軍了。”陳誠甫一坐下來便道:“使君說他與李奉皋不熟,也未聽聞欲移監河中之事。不過很快便派人往京中打探訊息了,相信過些日子便有回應。使君還特別囑咐,李帥為人過剛,若晉陽有變,事不可為之時,當保全其退往澤潞。前陝虢觀察使高潯已至上黨多時,或可為奧援。”
“高潯既已到鎮多日,為何不見上黨之師來晉陽?”邵樹德煩躁地在營房內走來走去。移監河中,是他與丘維道謀劃多時的大事,此事若不成,還能去哪?昭義鎮不能,大同鎮不行,振武軍沒啥意思,也就只有夏綏鎮可以選擇了。然河中一府四州37縣,夏綏四州才14縣,境內還有平夏党項,這差距很大的好不好。
不如,把李奉皋殺了?心底剛剛冒出這個念頭,邵樹德就勐然警醒。不知不覺間,自己居然也從桀驁武夫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了,古人云一日三省己身,確實是至理名言。
罷了罷了,此事就讓丘使君忙去吧。他與李奉皋不熟,那麼多半不是一個乾爹,這比拼的因素就複雜多了,即便殺了李奉皋,也未必能如願。現在想來,當初一門心思想去河中,沒考慮過萬一失敗怎麼辦。世上的事情哪可能件件如願,自己的發跡速度已經快得讓人眼暈了,即便去不了河中又如何,有鐵林都在,下限就有保證。
大不了就去夏綏好了,鐵林都陣斬程懷信,這功勞可是實打實的,屆時丘使君去夏綏當監軍,自己弄個支州鎮將噹噹,一內一外,也挺不錯。以後再想辦法更進一步,當個夏綏銀宥節度使,東有黃河、南有橫山,北有沙漠,內有無定河水系灌既,西邊再取了靈州,進可攻退可守,一方大老的格局,還不是美滋滋?
這個時候,他又莫名地想起了折家小娘子。其實宋樂說得沒錯,如果立足夏綏的話,那麼求娶折家女就是一記妙招,關鍵時刻或可為自己爭奪鎮內權力提供強大的助力。不過這是以後的事了,眼前代北的事情更要命。
“陳先生,尹釗在半月前的罅沱水之戰中被李克用擊敗,據說損失慘重。李克用大軍長驅直入,連續抄掠猩、代,各地告急公函如雪片般湧入帥府,晉陽三城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這事,你怎麼看?”邵樹德決定不再糾結河中還是夏綏的事情,向陳誠說起了另外一件大事。
“河東將門桀驁若此,有些過分了。”陳誠一針見血地說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明白他的畫外音。代州前線,李國昌父子也打了一年了,根本沒什麼大的進展,以至於到了後來,他們自己都放棄這條前往晉陽最便捷的通道了——沿著罅沱水一路南下,盆地中農業發達,人口眾多,籌集糧草方便。
但李侃剛殺了兩將,代北前線就求援了,派過去增援的尹釗也損兵折將,不敢再戰,以至於坐視李克用的騎兵深入猩州,抄掠鄉里。這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桀驁能形容的了,簡直是把軍國大事當兒戲,以猩、代二州百姓做質,逼迫李侃走出他們希望的那一步。
“這事不好辦啊。”邵樹德與陳誠合計:“叛軍南下抄掠,朝廷聞之,必然下旨申飭。一次兩次可能還沒關係,如果三次五次呢?李帥怕是頂不住。”
“能不能挑選合適的兵馬北征?”陳誠又問道。
“河東軍不可靠,只能是客軍。其實,如果高潯率上黨之師而至的話,將城內外的忠武軍、義武軍交給他又如何?加起來也萬餘兵馬了,北上督促各部死戰,擊退乃至擊敗李國昌父子並不是問題。”邵樹德重重地拍了下桉幾,嘆道:“惜上黨之師未至也。”
這事說起來有點諷刺的感覺,但確實是實情。而今真的不敢相信河東軍士,這些人鬧譁變的前科太厲害了,讓人頭疼。晉陽諸將也不可靠,他們沒準正暗地裡策劃著什麼陰謀,想要弄死李侃,至少要趕走他——不,這幾乎是肯定的事情。
陳誠此時也喟嘆不已。不過很快想到了什麼,遲疑片刻後說道:“若是讓張彥球統兵,是否可行?”
“張彥球未必願意摻和這個爛攤子。對他來說,靜觀其變不好嗎?”邵樹德想了一會,說道:“再者,我也不敢保證張彥球的立場啊。萬一舉薦有誤,大軍還沒走到烏城驛,就他孃的反了,置我於何地,置大帥於何地。”
這下陳誠也無話可說了。確實如今這麼個爛攤子,是人都要避著啊。張彥球只要還想在河東繼續幹,那麼就不會與其他大將撕破臉,最多中立兩不相幫,就已經不錯了。
“算了,想那麼多沒用。從代北班師也三個月了,陳先生,你覺得鐵林都現在如何?”邵樹德問道。
“有點氣象了。”陳誠仔細思考了一下,似是在與自己記憶中其他方鎮的強兵進行對比,然後拱了拱手,道:“將軍確實練得好兵,士氣高昂,敢戰善戰,器械也全。若是對上同等數量的河東軍,正面野戰,勝之不難。”
“先生還有話沒說盡。”邵樹德笑著指了指陳誠,自嘲道:“兵都是好兵,士氣也夠高,然我這個帶兵將領卻不是那麼合格啊。至少,如果李帥讓我帶一萬大軍北上代州,我是不敢的。害了自己性命事小,連累那麼多無辜軍士喪命才真的過意不去。我現在,撐死了就是個只會結硬寨打呆仗的庸將罷了。”
“將軍過謙了。這天下,又有誰能在這個年紀就有如此成就,可以統領如許多的兵馬呢?”
“李克用……”邵樹德嘆道。
陳誠也無語了。此人,當真是個異數,今年不過24歲,卻可以統率上萬兵馬,還能打勝仗。這除了他老子支援他的軍官團,以及朱邪家在沙陀三部的號召力之外,李克用本身的能力也不容置疑。嗟乎,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與陳誠分別後,邵樹德帶著李延齡、盧懷忠二將,前往帥府議事。忙完後,歸途上遇到了河東供需副使李劭。幾個月來人家一直挺照顧鐵林都的,兩人關係也不錯,因此邵樹德主動上前見禮。
“哎呀,不意遇到邵將軍,可是來找我這老頭子飲宴?”李劭一見面就哈哈大笑,說完,瞟了眼離此不遠的賀府。
邵樹德也沒想到竟在賀府附近,聞言失笑道:“使君既如此說,那便請了。”
賀府內如今只有十餘僕人,都是李延齡最近僱來的,給看守府邸的軍士做飯。邵樹德與李劭入府時,廚房早已空無一物,無奈之下,只能讓人去煮茶。
“邵將軍,我聽聞到了一個不好的說法。”李劭本也不是來吃酒的,見後院這邊清淨無人,甫一坐下,便說道。
“使君請講。”
“我聽軍中流言,石嶺鎮將康傳圭有可能縱沙陀兵入太原,逼迫李帥。”
“康傳圭瘋了不成?”邵樹德聽了也十分吃驚,繼而大怒,這是不拿河東百姓當回事啊,為了一己之私,與張、郭之輩別無二致。
正惱火間,一位婦人端著茶具走了過來。邵樹德瞟了一眼,正想移開眼神繼續談事呢,卻不自覺又看了一眼:鵝蛋臉,大眼睛,面板白皙;穿著寬鬆的高腰襦裙,胸前飽滿挺拔,彎下腰來倒茶時,邵樹德可以看到裙襬完美的上翹弧度。
但這些都不是關鍵。最讓他覺得驚豔的,是此女身上展露出來的大方、端莊、嫻靜的氣質,還有點可憐、哀怨的感覺,讓人頗為心動。此女是誰?邵樹德將問詢的目光投向李延齡。
“此乃賀公雅之妻。”李延齡答道。
“當初不是讓她改嫁麼?”這話衝到嘴邊,邵樹德又生生嚥了回去,生硬轉折道:“原來如此。賀公雅生前乃大將,賀夫人既居於此,用度當不能短缺了。另者,選派可靠軍士護衛後院,勿要讓人驚擾了。”
李延齡點頭應是。
邵樹德又看了一眼慢慢離去的賀趙氏,這才覺得該繼續談正事,於是問道:“剛才說到哪裡了?”
“咳咳……”李劭清了清嗓子,道:“邵將軍還需稟明李帥,早作打算。”
“理應如此。”邵樹德心不在焉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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