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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符五年九月二十,太陽昇得老高,稍稍驅散了一點大地上的寒氣。
在河東這種地方,又是山區,時近深秋,氣溫確實下降得很快。不,應該說今年的冷天來得比較早,待再過倆月,連冬衣都沒有的天德軍,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唉,沒有穩定的後勤補給,真的太難了!
“這城牆破破爛爛的,看來上次叛軍攻勢很勐,破壞劇烈啊。”站在遮虜軍城外,看著坑坑窪窪、到處是豁口的城牆,盧懷忠很是無語。
邵樹德昨天就發現了,城牆一股子破敗的氣息,就如同城裡那幾百個軍人一樣。
其實那些人都是職業軍人,各項技藝不說頂呱呱,至少也是很嫻熟的,比剛從地裡拉來的民夫強多了。但他們的問題在於精氣神垮了,不經過長時間的整頓,估計很難拉上戰場。
郝振威對這些人也不客氣,直接打散補入各部,而這些人也沒什麼反抗的表現,簡直喪到了極點,以至於邵樹德懷疑這個決定是否正確,雖然他手裡面也分到了一隊人。
“李克用早晚來草城川,咱們好幾千人馬,難道都縮在遮虜軍城內?使勁塞可能是塞得下,問題是沒有糧草,有個蛋用。”盧懷忠煩躁地走來走去,道:“整天就知道修補城牆,派去可嵐軍聯絡的人也不回來,這都幾天了。副將,你說會不會……”
“別瞎說。”邵樹德瞪了老盧一眼,道:“可嵐軍、遮虜軍與咱們天德軍一樣,都是朝廷經制兵馬。上次李克用攻可嵐軍,外城就被攻破了,幸將士用命,內城未破,可嵐軍將士對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鑑。”
說到這裡,邵樹德看了看周圍,見沒人注意他們,這才給了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道:“至少到目前為止,可嵐軍還是可靠的。”
盧懷忠聞言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副將,可嵐軍將士的心態,你大可以從遮虜軍將士身上看出端倪。新分過來的那五六十個混蛋,我也去瞧過了,比上次分過來的那批朔州降兵還要差勁。吞併友軍這種罪名,說起來不小,但若是利益足夠大,做也便做了,可你看遮虜軍那批人,唉,不提也罷,虧了喲!”
“慎言!以後都是袍澤兄弟,何必這般辱人!遮虜軍將士你也知道,訓練是合格的,上陣作戰該知道的東西一樣不缺。昔年回鶻入寇時,他們也能上陣打仗,不光能打,還能打贏。現在的問題在於這裡——”邵樹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這些日子我也多少了解了一些東西。李國昌父子作亂以來,雲、蔚、朔、代、猩、嵐、石諸州烽火連天,很多軍、城、寨、堡因路途不繼,失了糧餉,李國昌父子又以一同南下劫掠為由誘惑這些駐軍,因此加入他們的委實不少。可嵐軍那邊有朝廷的觀察使,不從賊可以理解,然遮虜軍無依無靠,卻敢跟李克用做過一場,以弱對強,這份勇氣還是可以的。”
“有勇氣的已經死了,盡剩下些喪膽的。”盧懷忠都囔了兩句,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糧餉、賞賜,他也不願意為朝廷賣命。
現在他們這個小團體已經前、中、後、左、右五個隊了,總共二百人出頭。
前、中、後三隊算是主力,目前處於滿編狀態,左右兩隊各有二、三十人不等,不滿編。
新設的左隊隊正由邵樹德的老部下、前隊火長任遇吉擔任,手底下三十人,新提了三個天德軍西城舊人擔任火長。右隊隊正給了勞苦功高的老李、李延齡,手底下兩火,除西城舊人劉子敬擔任了火長外,還給了關開閏底下一個叫強全勝的人以火長職務,算是對他這段時間還算低調配合的獎賞吧。
“別在這發牢騷了。有這功夫,不如多打熬打熬武藝,叛軍旦夕而至,咱們肯定要上陣的。李逆驍銳,手底下若沒點本事,怕是擋不住啊,趕緊給我滾。”邵樹德揮了揮手,不耐煩道。
盧懷忠一臉黑人問號離開了。
邵樹德隨手揪了根草莖,一邊把玩一邊憂心。他外表粗豪,但內裡其實是個心思細膩的人。這些日子以來,天德軍有如喪家之犬般跑來跑去,沒有充足的糧草補給,沒有穩定的器械供應。
即便在中陵水打了一場勝仗,大破朔州薛志勤部主力,事情似乎也沒有什麼改變。他們甚至連朔州都不敢留,倉皇南下草城川,生怕晚走一步就被人包了餃子。
到了草城川這肥美之地,好不容易弄了些補給,正打算全軍南下嵐州就食呢,結果突然遇到叛軍騎兵,不得不退入遮虜軍城自保。邵樹德不好評價此舉是對是錯,但野外並無敵軍主力抵達的跡象,雙方也沒有交手,這屬不屬於自己嚇自己?
都他媽什麼事啊!一支流浪軍團,如同無頭蒼蠅,行走在破敗蒼涼的河東峻嶺。天德軍,到底要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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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因為要修補城牆的關係,今日份的午餐裡多了點肉。
邵樹德三兩口吃完,便到營中巡視。他們是監軍護軍,有單獨的營區,五隊人挨在一起,除日常派一隊守衛營區,其餘不當值的都在營內保養器械。
邵樹德左轉轉右轉轉,不時找人聊幾句。特別是那些新來的,暫時不如西城老人可靠,邵樹德花的時間尤其長,千方百計瞭解他們的思想動態。他也不是很懂什麼馭人之術,但勝在真誠,是真心幫士兵們解決難題,視每一個人為手足兄弟,故底下人對他倒也不怎麼牴觸,有事還是願意跟他說的。
邵樹德其實也喜歡和士兵們待在一起。在這個亂世,手裡有傢伙,身邊有弟兄,總是讓人感到格外安心。
他曾經仔細剖析過自己的這種心態,最後結論是缺乏安全感。對前途的擔憂,如同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一樣壓在心上。他不知道別人怎麼想的,但他是後世穿越來的,知道李克用這個人在歷史上的名聲。雖然這會他還小,可能還沒成長起來,但就從最近一年的戰事來看,此人用兵還是很有章法的,至少他手底下有能人,知道該如何利用自己優勢,什麼仗能打,什麼仗不能打,思路非常清晰。
真他媽的!老子離開豐州第一戰,竟是對上這種人。現在只希望其他藩鎮的兵馬給力點,拖延住李國昌父子的主力,好讓他們有機會整頓部伍,獲得補給,徹底調整完狀態後再戰。不然的話,以如今他們這個狀態,再來一次之前的中陵水之戰,邵樹德懷疑還能不能打贏。
漫無目的地在營內轉了整整半個時辰,正打算去練練筋骨呢,卻見一火士兵護著監軍使丘維道回來了,邵樹德見狀立刻上前迎接:“使君!”
丘維道點了點頭,道:“進帳說話。”
帳內有幾名監軍院的僚左官員正在辦公,見上官回來了,紛紛起身行禮。丘維道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辦事,然後徑直走到了自己的桌桉前一屁股坐下,方道:“權可嵐軍兵馬留後賈敬嗣、權河東觀察留後李劭派使者來此傳信,令我等堅守遮虜軍城,務必不能令李逆父子以此為基。”
“可嵐軍使如何能管得了我軍行止?曹大帥都沒下令呢!”邵樹德有些不解了,這又是“權”,又是“留後”的,明明都是火線上任的“臨時工”官將,怎麼說話這麼不客氣?管管本道兵馬就算了,連客軍也能管?
“曹大帥已薨。”丘維道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邵樹德無言以對。曹翔來河東上任前是昭義鎮節帥,年紀也不大,按理來說這樣一個軍頭身體是很好的,即便吃了一次敗仗,心情不好,但也不至於說死就死了吧?這事肯定還有許多隱情,只不過就不是邵樹德這個層級的人能知道的了。
“河東宣慰使崔季康暫代河東節度、代北行營招討使,這李劭便是崔季康的人,秉承招討使之命,我等焉能不從?此事,即便郝都將再有其他想法,也斷沒有容情轉圜之處。”聽得出來,作為監軍,丘維道對郝振威一味避戰也是有些看法的。
只不過先前天德軍無依無靠,穿越叛軍振武軍的地盤來到大同軍,遠征千餘里,說實話很對得起朝廷了。你沒看那些路遠的藩鎮,直接就不出兵了麼,當沒看見朝廷旨意。離得近的幽州鎮,至今仍在不痛不癢地騷擾蔚州,還沒動真格的,似乎在等待朝廷的賞賜——無論是財物還是官爵。
“明白,末將唯使君之命是從。”
“好好做。”丘維道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說道:“本使在崔季康面前倒也說得上幾句話,翌日邵副將若為朝廷立下大功,斷少不了前程的。”
邵樹德自然連連拜謝。
丘維道雖然是太監,但說實話對他邵某人不差。只不過在戰場上小小地表現了一下,外加平時的護衛工作井井有條,不出紕漏,就被他委以重任。有這等好上司,還有什麼好說的,努力幹活就是了,人家可還和新任招討使崔季康有些交情呢,這根大腿可不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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