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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有些寒冷,草木一片衰敗。

邵樹德呵著白汽,行走在被嚴霜覆蓋的地面上。

天德軍出發時的準備不可謂不足,但因為本身比較窮困的緣故,冬衣還是多有短缺。北城那邊的人都沒配發全,就別提豐州和西城的兵馬了,一路上收編的振武軍中城守軍、朔州降兵、遮虜軍敗兵以及新補入的部分輔兵,更是窮得叮噹響。

冬衣,不存在的!

幸好南邊的嵐、石二州竭盡全力,湊了一批冬衣運過來,大概千餘件的樣子。

郝振威先給自己嫡系部下補齊,然後給監軍護軍送來了百件,再剩下的,才會分發給非嫡系的西城兵、豐州兵,數量也不過區區兩三百件罷了,根本不夠他們分的。

邵樹德之前去孫霸、李仁軍那裡串過門,就聽他倆破口大罵郝振威不要臉,淨把好東西往自己身邊扒拉。

邵樹德聽了有些汗顏,之前郝振威遣人給他們分了總計115件冬衣,邵樹德做主,給關開閏的中隊分了15件,反正他們長安子弟富裕嘛,自己就有錢置辦冬衣。其餘百件則給了自己人。算上湊合著穿獸皮或舊衣服的,他們這個小集體竟然人人有暖和衣服穿,頗為惹人眼紅。

不過現在是戰時,就連好勇鬥狠的盧懷忠都懾于軍法,不敢隨便找人打架,其他都的人即便再眼紅,也只能流口水,無法明著搶奪。

“雖然自己人都有了冬衣,但其他都的人多有不足。推而廣之,整個代北行營轄下的來自各鎮的數萬兵馬,冬衣都齊備了嗎?怕是不樂觀啊!”邵樹德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行軍打仗,卻要為後勤所累,這真的很傷士氣。

代北行營裡,多有來自河南計程車卒,如義成、忠武、河陽,他們冬衣足備了嗎?能適應代北嚴寒的氣候嗎?來自義武、昭義、河東的要好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箇中實情如何,外人真的很難知曉。

遮虜軍城也叫遮虜平,型制並不算小,有外城、內城,鼎盛時期(玄宗時期)駐軍四千人以上,是軍事重鎮可嵐軍的前哨屏障,著名大詩人白居易還在此住過,留下了一首詩。

安史之亂後兵力驟減,掉到了大概兩千人上下。到了晚唐這會就呵呵了,也就千把人的樣子,怪不得被李克用的叛軍一鼓擊破,實力確實不行。

不過饒是如此,遮虜軍城的地位還是很重要的,大小也是按可駐兵六千、馬一千五百的規模來建造的。這會雖說有些破敗,但經天德軍修繕後,整體也還算穩固,有這六千來人守著,李氏父子的大軍斷然沒法輕易攻下。

邵樹德帶人在城外行軍了小半個時辰,至一處新設驛站後方止。

這裡離城大概三四里地,可以遠遠看到城牆的輪廓,同時地勢相對險要,天德軍在附近築了個寨子,派駐了千餘兵丁,其中戰兵、輔兵四六開的樣子。

山下有一塊空地,修了個臨時倉庫,用來屯放物資。嵐、石二州送來的物資,一般會在此處與天德軍進行交割。

今天邵樹德來到這邊,就是為了護送一批歸屬於他們的糧食回營。一共三十大車,每車裝了五石小麥、粟米之類的軍糧,全部運回去的話,也夠他們所有人消耗二十多天了。

其實營中還有糧,夠食用兩月有餘,但最近風聲比較緊,都頭說了,城外尚未來得及轉運的物資儘快弄回來,於是各部紛紛派人過來領取,倒給忙得腳朝天的輔兵們大大鬆了一口氣,他們實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了。

戍守這個寨子的便是李仁軍。作為原振武軍中城十將,在天德軍中既無親朋也沒故舊,兩眼一抹黑,於是就給發配到這麼個危險地方來了。邵樹德今天沒打算與他敘舊,畢竟正事要緊。

隊伍抵達臨時倉庫後,前隊五十人散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仔細警戒著四周。剩下的中隊、後隊、右隊120餘人開始搬運物資,右隊隊正老李負責計數並抽檢,確保軍糧沒有問題。

他做事還是比較仔細的,以至於管理倉庫的小軍官不斷給他白眼,催促他快點。這個倉庫馬上就要撤了,外頭風聲越來越緊,三天兩頭看到叛軍遊騎,他們在這多耽擱一炷香的時間都覺得危險。

不過老李也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了,臉皮奇厚,不為所動,仍然按部就班地點驗,一絲不苟。

“我說你們是不知道還是怎麼著?李賊騎兵時不時出現在左近,情勢何等危急,你還如此慢吞吞,是要陷我等於險境麼?”小軍官漲紅著臉,在邵樹德身前走來走去。

他只是個小小的隊正,邵樹德是副將,按理來說不該如此囂張的。不過誰讓他是郝振威的親兵出身呢,所在的又是天德軍最精銳的牙軍,當然不把他們這些支州鎮兵放在眼裡了。

小軍官越想越氣,左手撫刀,右手指著邵樹德,正要罵些什麼時,兩人突從邵樹德身後躥出,直接將這個囂張的牙軍小軍官放倒在地,喝罵道:“敢對副將不敬,反了天了!”

邵樹德有些意外,定睛一看,卻是後隊的兩位火長邵得勝和魏博秋。邵得勝原是自己親兵三郎,他站出來不意外,但魏博秋挺身而出,就讓人頗覺玩味了。積極要求進步,為集體利益出頭,不錯,不錯。

這兩人行動後,倉庫內外的牙軍士兵先是愣住了,繼而勃然大怒,紛紛掣出橫刀,破口大罵。

邵樹德這邊也不含湖,正在警戒的前隊士卒迅速集結過來排成五火,第一火、第二火二十根步槊前舉,寒光閃閃,後面三火張弓搭箭,隨時準備發射。

正在搬運物資的其他幾隊計程車卒們也抽出橫刀,對這三十來名牙軍士兵形成一個半包圍態勢。盧懷忠這廝更是從一輛馬車上跳下來,直接踹倒身旁某牙軍士兵,並將其手裡的長槍奪了過來,大聲呼喝叱罵,態度極為囂張。

三十來個牙軍士兵橫行慣了,沒想到這太監的親軍居然如此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動手。而且還踏馬的很有配合的樣子,長槊、步弓都亮出來了,那一隊人若是保持陣型壓過來,他們除了轉身逃跑毫無辦法。

魯迅曾說“最怕空氣突然安靜”,如今就是這麼個情形,牙軍未結成陣,被四倍於他們的人圍住了,對方還全副武裝,這架還怎麼打?會出人命的!於是乎,這些人雖然平時兇性勃發,但此刻卻也不敢輕動,一時間愣在了那裡。

“幹什麼?有對自己袍澤亮傢伙的嗎?還不收起來!”一方面欣慰於自己這個小集體擰成一股繩,對自己比較忠心,一方面也擔心引發不可測的衝突。

自己之前已經忤了郝振威,這會又得罪了他的手下,想必監軍使也不希望看到這個吧。何必呢,都是自己人,眼見著李國昌父子的大軍很可能就要殺過來了,大家還自相殘殺,這是很愚蠢的行為。

邵樹德話音一落,前隊士卒們便收了武器,不過仍站在那裡,目光不善。盧懷忠罵罵咧咧地將長槍扔在地上,顯然對沒打成架有些不滿。其他人不似他那般成天好勇鬥狠,此時聽到命令很快便收手了,不過仍然圍在四周,沒有繼續去搬運糧食。

“同為天德軍的一分子,自當勠力同心。”邵樹德看著正從地上爬起來的牙軍小軍官,寒聲道:“遮虜軍當賊通路,為敵南下側翼重要威脅。翌日叛軍前來,多半要拔城以為根基。值此十萬火急之時刻,你等好不曉事,欺凌同袍,胡作非為,還有點朝廷官軍的模樣嗎?今日此事,邵某一力擔下了,即便鬧到郝都將面前,我也要好好分說分說。老李,繼續幹活,我看誰敢聒噪!”

李延齡應了一聲,招呼眾人繼續搬運糧草。小軍官嚥了口唾沫,再看看周圍虎視眈眈的勁卒,終究沒敢繼續刁難,只能垂頭喪氣地退到一邊,竟是管也不管了。

邵樹德嘴角微微翹了翹,軍中不講是非曲直,最重武力。你狠,那麼別人就服你,若不狠,那麼就只會被別人欺負。他也是老丘八了,自然懂這個道理。

裝完軍糧後,輔兵馭手們駕著車往回走。李延齡的右隊30人居前引路,中隊、後隊在兩側保護,邵樹德自領前隊綴在最後頭。180名士兵盔甲鮮明、士氣昂揚,走起來也挺整齊,倒成了歸路上一道別樣的風景。

就是不知,當叛軍大舉南下草城川之後,這些意氣風發的軍卒們,究竟又有幾人能活下來。他們不是數字、不是玩偶,而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親朋好友,有掛念著他們的家人。正所謂“夜戰桑乾北,秦兵半不歸;朝來有鄉信,猶自寄寒衣”,希望不至於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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