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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齡!”延川縣外,邵樹德大聲喊道。

“末將在!”

“除夕了,給軍士們發賞賜,人給錢兩緡、絹三匹,再殺羊置酒。”說完,邵樹德上下看了看李延齡,又道:“李副使,我看你越來越富態了啊。聽聞你把家人從豐州接來後,又在綏州納了一妾。這本也沒什麼,可眼下是什麼時候?肚裡裝那麼多肥油,如何打仗?”

“軍使,末將肚裡裝的都是赤膽忠心啊。”李延齡笑道:“定不會誤事,軍使放心。”

鐵林軍如今的宿營地在緊挨著城牆的一片草地上,冷風嗖嗖,實在難熬。

延川縣方面不敢放他們入城,怕遭劫掠。鐵林軍上下聞聽後大怒,直欲攻城,好在被邵樹德安撫下來了。現在發放賞賜,正好讓大夥去去火,高興高興。

果然,隨著錢帛發下,軍士們喜氣洋洋。

李延齡也在一旁替邵樹德鼓吹:“從河東到綏州,再到今日之延州,軍使可從來沒拿過賞賜,皆讓俺分給弟兄們了。軍使若此,諸軍士敢不思奮?”

“沒說的,軍使仁義,俺沒跟錯人。”

“軍使該當留後——啊!”

這人話沒說完,就被李延齡踹了一腳。諸葛爽就在大營內,你分不分得清場合?

“跟軍使殺到長安去,搶他孃的!”

“軍使將財貨都讓給弟兄們,俺們也不能沒了良心。每戰破敵後,定執賊將妻女獻予軍使!”

靠,怎麼全軍都知道了!邵樹德的臉有點黑,也有點尷尬。不管了,軍心可用,軍心可用啊,咱繼續研究地圖。

從延川縣向西南走,沿著河谷地及山間穀道,走個一百四十餘里,就能到豐林縣。附近有個驛站叫葦子驛,是朝廷管轄的重要驛站,但應該無法給大軍補給。豐林縣再向西南三十餘里,便是延州理所膚施縣(今延安東)了,那裡應該屯了不少錢糧,按照朝廷規矩,可以獲得補給。但人家給不給,給多少,可就全看心情了。

徐州兵出遠門討黃巢,宿營許昌時,人家安排你住毬場,隨便給點吃食,這種事鄜坊鎮可未必做不出來啊。至少從延川縣的接待來看,很差,不讓你進城,給的糧食也不是很足,讓人有些惱火。

這一百七十多里路,可不是很好走啊。陝北黃土高原,千溝萬壑,在綏德縣招募的那幾個嚮導未必罩得住。明日最好再在延川縣重金請幾個,別讓大軍在山裡整迷路了。

研究了一個多時辰的地圖,隨後又花時間研讀了下兵書,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邵樹德便在被袋內睡去。外頭颳著大冷風,帳內颳著小冷風,延川縣確實可恨!

第二日,帶隊巡視一番大營後,又去諸葛爽帳內請示。

“樹德來也。”諸葛爽正在帳內溫酒,見邵樹德前來,立刻招呼。

“大帥,今日可欲入城?”邵樹德坐了下來,問道。

“不去了,李孝昌在鄜州,我去見那縣令做甚。”諸葛爽嗤笑一聲,道:“李孝昌這人也不是忠臣,咱們夏綏軍都動了,他居然還在遷延觀望。”

“大帥忠肝義膽,自不是李孝昌之輩可比。”邵樹德先給諸葛爽斟了一杯酒,然後又給自己也來了一杯,笑道。

諸葛爽聞言嘆息一聲,並不答話。

“樹德覺得黃巢能成事否?”飲了一杯後,諸葛爽突然問道。

“幾無可能。”邵樹德是知道後世黃巢結局的,此時他也嘗試著從自己理解的角度來做一番詮釋:“一年前黃巢還侷促於嶺南,士卒病死者十之三四,眼看著就要覆滅。隨後北上,除與高駢打過幾次之外,基本沒有大的交戰。攻入河南後,各鎮更是自掃門前雪,何曾與黃巢死戰過?今黃巢入關中,號六十萬眾,實則十餘萬,最多二十萬,然京西北八鎮便有近二十萬兵馬,黃巢能佔得幾州幾縣?關東無穩固基業,關中又廝殺不休,巢眾何以為生?怕不是被諸鎮群起而攻,最後落得個覆滅的下場。大帥,此輩流寇,難成大事!”

“樹德竟這般看法?”諸葛爽有點驚訝,思忖片刻後,又道:“若黃巢稱帝建國,令天下諸鎮一切如故,則何如?”

“唐室未亡,人心不在。”邵樹德言簡意賅地答道。

諸葛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人心這個東西,確實能影響很多東西。朝廷都這般模樣了,但軍鎮若叛,照樣能舉兵討之,可見人心還是有的。別的不談,除了少數驕藩、逆藩外,天下大部分藩鎮,其節帥皆可由朝廷下旨更替,區別就是你能否真正掌控住局面罷了,但大面上是沒有問題的。

“管他誰做天子,我等只求富貴便是。”諸葛爽瞄了一眼邵樹德,笑道。

邵樹德不語,只替諸葛爽倒酒。

正月初四,大軍繼續出發。初九,抵豐林縣,十一,至延州。還好,鄜坊鎮算給面子的,放大軍入了城,也給了糧草補給,不過卻整備兵馬,像防賊一樣防著鐵林軍。

延州是大郡,管十縣,比綏州大多了。邵樹德估摸著,全州大概有八九萬人口的樣子,不過反應到戶籍上,興許只有六七萬人吧。傳統操作了,正常。

延州主體有東西二城,夾河而立,一為膚施縣城,一為州城。杜甫路過時曾寫過詩:“寶塔鐘聲三川聞,膚施雞鳴五城應。”這裡的五城,說的是延州除兩座大城外,還有三座軍堡性質的衛城,駐有兵馬,易守難攻。

邵樹德帶著陳誠仔細考察了一番延州五城周邊的山川地勢,腦海中不斷模擬該怎麼攻打。綏州離延州並不遠,不過兩三百里罷了,還是大郡,若是能奪之便再好不過了。但應該會折損許多兵馬,強攻太吃虧了,最好想想別的辦法。

正月十二,大軍過野豬嶺。此地極為險峻,國朝初期梁師都寇延州,曾屯兵於此。不過鄜坊鎮並未在此設立軍寨,可能不是戰時吧。野豬嶺向南行四十多里,便是鄜州甘泉縣,位於洛水西岸,再往南四十里,則是鄜州治所洛交縣。

鄜州當長安北通塞外之要道,素為軍事重鎮,貞觀年間曾設鄜州大都督府。夏綏、振武軍、天德軍的很多物資,都經由鄜州運輸,而當地的商品,亦經鄜州輸往長安。所以說,這是一條從長安通往朔塞地區的通驛大道,白居易的《城鹽州》裡曾寫道:“鄜州驛路好馬來,長安藥肆黃蓍賤”,此為左證。

“‘誰把相思號此河,塞垣車馬往來多。只應自古徵人淚,灑向空洲作碧波。’軍使,令狐司空(令狐楚)這首《相思河》,道盡了古往今來鄜州征戰之慘烈。洛水於此相交,當出塞大道,鄜州之重,可為長安東北屏障矣。”臨近鄜坊理所,陳誠也詩興大發,笑著說道。

“陳判官豈不聞‘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邵樹德亦笑道:“夏綏征戰之慘烈,倍於鄜州。鄜坊軍國朝以來不曾顯名,可擋我夏綏兩萬精銳乎?”

“哈哈,軍使豪邁,某不能及。”陳誠大笑:“不過軍使若真能得鄜坊四州,當為天下英雄所重。”

“南下奪鄜坊大為不妥。”邵樹德轉頭看了看,見諸葛爽仍在後邊很遠的中軍處,便放心道:“西取靈州,某之願也。鄜坊不取,免為眾失之的。”

“軍使認為李孝昌其人如何?”

“不知。”邵樹德搖頭道:“手握兩萬兵馬,朝廷有詔,卻逡巡不進,坐視長安陷落。此輩當有野心,今日便能見到了,陳判官不妨多多留意。”

“是。”陳誠應道。幫主公分析潛在對手,本來就是他的工作內容之一,鄜坊乃夏綏鄰鎮,其節帥當然要好好觀察了。

申時,鐵林軍抵達鄜州城外。節帥李孝昌聞訊,親率千餘兵馬出城相迎。邵樹德遠遠地看了眼鄜州城頭,嗯,軍士都上城了,防備之意甚濃。唉,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哪去了?

“素聞夏綏出精兵,李某本還不信,今日一見,果名不虛傳矣。”待見到諸葛爽策馬過來後,鄜州節帥李孝昌故作豪邁地哈哈大笑,說道。

“鄜坊為長安東北面屏障,李帥督之,足見朝廷信重。”諸葛爽亦笑道:“鄜坊有精兵一萬八千餘眾,李帥何不出兵?你我二人同盟討賊,也好有個照應。”

李孝昌下意識地看了眼在寒風中肅然列隊,又無一絲喧譁之聲的鐵林軍,強笑道:“橫山党項作亂,寇延州北境,某正欲整備兵馬北上,怕是不能與諸葛大帥同路了。待料理完此事,定揮師南下,征討巢眾。”

這話沒有出乎在場任何人的意料,因為大夥一路上都看出來了,延州、鄜州都沒有動員的跡象。李孝昌根本就是打的觀望的主意,諸葛爽也不過就是提一聲罷了。人家既拒絕,那沒什麼好說的了,自己獨自南下去也。

“大軍出行,糧草不足,不知李帥可否襄助一些?”諸葛爽又問道。

李孝昌現在只想把過境的夏綏軍趕緊送走,於是道:“鄜坊府庫不豐,然此乃大事。某這便下令,解糧豆五萬斛、柴草十萬束至大帥軍中,如何?”

糧豆、柴草都是大軍每日裡消耗最多的物資。鄜坊比夏綏富裕多了,這點東西固然不少,但對他們來說籌措並不難。

“李帥高義,某謹記於心。”諸葛爽抱拳行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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