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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一共在銀州逗留了七天。
七天時間裡,主要在和宋樂交談,順便與銀州的各級官僚們見個面,讓大家認識認識新大帥。最後一天,他在銀州關外檢閱了州兵。雖只有一千五百人,但作為拱衛地方的武裝力量,他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邵大帥的構想中,支州兵、外鎮軍、衙軍是嚴格區分開的,任務不能混淆。當今戰亂之世,很多藩鎮節帥把州兵也拉上戰場,四處征戰。先不說這會不會導致州內空虛,為敵所趁,單是他們的戰鬥力也不如衙軍或外鎮軍啊,因為裝備和待遇就大大不如。
州兵,邵樹德對他們的要求就是守城、剿匪、鎮暴,其他別無所求。同樣的,衙軍不作為鎮守地方的武裝力量,而是機動野戰兵團。邵某人也絕對不想衙軍擔任駐防任務,因為這會讓其戰鬥力、軍紀都飛速下滑。
長期打治安戰的駐防部隊,能有什麼戰鬥力?衙軍,就是為大場面準備的,是決勝力量,是插向敵人心臟的尖刀。
外鎮軍這事,比較麻煩。以這個年代的通訊技術,在險要關隘或要衝城市佈置兵力,是難以避免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而且這種部隊需要完整的結構,將領經驗要豐富,有臨機決斷之權,除了不能插手地方民政以外,幾乎擁有全權。
外鎮軍,當然也是野戰部隊,但卻是讓主帥不怎麼放心的野戰部隊。榆多勒城的經略軍,五千步騎,自成一體,聽不聽節帥的話,主將一言而決,以後還得徐徐圖之。
武威軍目前是作為衙軍存在的。派駐到綏州前,任命軍使、副使等各級官員,兩年期滿後返回夏州,軍使、副使、都虞候、遊奕使等高階軍官交卸兵權,成為衙將,每日到都虞候司上直。部隊平時的訓練,將由教練使、都教練使負責,但教練使沒有指揮權。
這個方法是他在河東學到的,人家就搞得很不錯。晉陽三城裡的衙將,不領軍出征的話,就沒有兵權。邵樹德打算先從武威軍、鐵林軍開始試點,看看諸將的反應,然後再決定下一步的動作。
雖說自己在軍中威望很高,部下造反的可能性很低。但涉及到身家性命,怎麼小心謹慎都不為過。而且,制度化的東西,自己此時推行起來阻力不大,也能讓大家接受。若是自己的繼承人再來推行,怕是就很難了。
有些事,必須要提早做!
綏州龍泉縣的市面比以往繁榮了一些。關中來的移民,大部分安置在了龍泉、大斌二縣,接下來才輪到綏德、城平二縣,有部分河谷地,但山還是多,遠遠不能和前面兩位大哥比。至於延福縣,土地實在太少,三年間就安置了四百餘戶,幾乎處於被人遺忘的狀態。
龍泉縣還有不少軍士家庭,都是早期遷來的。有能力的在城內建辦宅院,初時價格低廉,幾乎只要十餘緡乃至二十緡錢就能買到,有偏房,有廚房,有廳堂。但現在這種房屋的價格已經漲到三十多緡錢,一些軍士捨不得花這個錢,或者沒存下這筆錢,就只能去城外起宅或者買現成的房屋,價格也漲了,大約十餘緡,或者給二三十斛粟也行。
不過現在大帥已去了夏州,後面搬過來的軍士家庭基本也都會前往那邊安家。可想而知,夏州的房價又會來一波上漲。
邵樹德在綏州沒有宅子。當初帶著妻妾住在州衙後院,公家宅子,這會到了夏州,平時住帥府,但亦有自己的宅子,還是諸葛爽送給他的婚房——夏州第一豪宅,價值一千多貫。
“當年在豐州,某住著個雪大點就要壓塌的破房子,不意數年過去,竟有了今日這般造化。”看著州城大街上三三兩兩的人群,邵樹德感慨地說道:“今後得為百姓考慮,軍士們有錢置宅,百姓有地,然宅子太簡陋了,須得改善。”
夏綏四州,地廣人稀,百姓起宅所需土地從來不是問題。有自家田的,比如五十畝,一般都有個五六畝宅園。北周年間就定下的規矩,農民們在宅園裡起屋,種桑棗,開菜畦。所以,地不是問題,關鍵是賦稅太重,導致大家沒有餘錢翻新宅子或者蓋新房。
但先軍政治就是這樣。養兩萬餘不事生產的職業武夫,你不盤剝百姓,那麼就只能去盤剝外人,比如草原上的雜虜。過些日子,他打算讓陳誠去一趟新秦,與折宗本密談一下,看看他的口風如何。
他們家,應該也很想獲得這些部落的效忠吧,甚是都願意一起出兵。雙方的矛盾,只在於誰獲得最大的那份戰利品。
邵樹德繼續在大街上逛著,因為大群親兵前呼後擁的關係,民人紛紛閃避,這讓他有些尷尬,於是便拐進了一家看起來新開沒多久的店鋪,問道:“客從何處來?”
“從晉陽而來。”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答道。
“店中售賣何物?”
“銀器、緤布、絹帛、藥材、胭脂。”
“緤布亦有人買?”邵樹德有些驚訝。
這玩意就是棉布,價格相當昂貴,丘維道第一次給自己發賞時,就有細緤兩匹。在帛練行裡,基本是論尺賣。這種“奢侈品”都有人買,那麼確實說明綏州已經有了一批有消費能力的富人,多半是軍官家屬吧?
“還是大王治政有方,綏州安定,又墾田數千頃。現時或還不覺,等再過數年,定然大不一樣。”
“你認識某?”邵樹德笑問道。
“衣紫,上百甲士環繞,綏州可無第二人。”
“如今河東是個什麼情形?”
“今歲好一些,過去兩年遭沙陀兵馬抄掠,百姓苦不堪言。”
“若是過不下去,不妨西渡綏、銀二州。邵某別的不敢保證,讓這世道太平還是可以的。”
中年人聞言也有些觸動。如今這個世道,太平就是最難得的啊。只要世道太平,沒有軍紀奇差的亂兵劫掠,他就有把握讓生意不斷做大。
“河東客商一般來綏州採購何物?”邵樹德又問道。
“褐布、牛皮、鹿革、牲畜、鳥羽、雜筋、白膠、氈、藥材、蠟、蜜等物事,大宗還是藥材、牲畜和皮子。”
“三年前外地客商甚少。”邵樹德道。
“綏州戶口漸豐,又太平安定,自有人前來售賣貨物。”中年客商答道:“既來賣貨,回程時亦會買一些,總不能空跑。”
邵樹德點了點頭。他遣人去附近各鎮開辦馬行,除了賣馬之外,亦會採買當地商品甚至是人——人是如今夏綏最貴乏的“商品”,僅次於糧食。
“城內店鋪林立,卻是有些凌亂,此乃某之誤也。若在城外闢地開辦一集市,設專員管制,統一收取榷稅,客商以為如何?”邵樹德問道。
“自是願意。”客商苦笑,道:“在城內開店,貨物進出,都要給錢。更有那胥吏……”
他這話沒說下去,但邵樹德明白。集中設交易市場,不但貨物進出方便,同時管理上也更規範一些。而在城內的話,幾乎什麼人都想過來吃拿卡要一番,州里的、縣裡的多如牛毛的貪官汙吏。
還不如另設一市呢!少一些人盤剝,最重要的是自己收取榷稅時也更方便。
綏州現在不但缺糧食,更缺錢帛。而商業,從來都是官府現金稅收的主要來源。考慮到綏州地處要衝,南面是鄜延四州,東面與河東、河中隔河相望,在這裡設集貿市場,如果能好生經營的話,確實可以吸引很多人過來交易,收取大量榷稅。
宋樂前些天和自己聊過。他出身河東的西河宋氏,家裡有人在經商,講出來的許多內情讓邵樹德這個一直打打殺殺的武夫大開眼界。
簡而言之,因為晚唐社會比較動亂,商人們為了保障自身利益,抱團的情形非常普遍。一般是經營同類商品的商家聚攏在一切,曰“行”。大行下面分小行,有行首,統一壟斷物價,對抗官府的課徵,應付軍頭的索取。行會成員還定期聚會祭祀,自募護衛,弓刀甲馬齊備,應付路上的盜匪或亂兵劫掠。
不要小看這股勢力。幾年前竇瀚持節晉陽時,有軍士做亂,他就從幾個大行那裡貸款五萬緡錢發賞賜。他為什麼不直接搶?一個是這些行商有官面保護傘,第二個也是因為人家有武裝力量。昭義亂軍劫掠晉陽三城,被坊市民擊殺千餘,這個“坊市民”真的是普通市民嗎?
“市”,本來就是商家聚集的地方。能擊殺千餘昭義軍士卒的“市民”,非得有強弓勁弩、大刀長槊才可能。這些軍用武器本來是官府嚴加管控的,但這個年代疏於管理,商家很容易就能從官府的武器庫裡“淘”到東西。
猶記得當初嵐、石二州給駐守遮虜平的天德軍送軍械,送來的數量首先就不對,然後質量也參差不齊,這裡面一定有很大的貓膩,說不定就是私下盜賣給商家了。
邵樹德想把夏綏四州的商品賣出去,比如數量龐大的牲畜,那麼就繞不過這些能量巨大的商會。其實,是時候與他們接觸接觸了。商人只想求財,他們也不想搞一大堆武裝護衛,徒增耗費,對安定的社會環境非常渴求。自己若能持續提供安定的秩序,並打出名氣,相信可以把綏州做成一類或某幾類商品的集散地。
夏綏那麼多牲畜,搞出個牲畜集散市場不香嗎?後世宋朝每年從西夏買那麼多牛馬,可見內地百姓對這些草原特產商品還是非常感興趣的,價格低,有競爭力啊!生活不易,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我的牛賣兩三千錢,你賣四五千錢,就商業層面來說,勝負已分。
當然,得先控制夏、宥二州的草原雜虜,不然哪來的牛羊?這個兵,看來是不得不出了。唔,先看看拓跋思恭來不來夏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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