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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路整飭得尚可,比幾年前某出征時好太多了。”無定河谷間的驛道上,邵樹德騎在馬上,看著兩岸黃澄澄的麥田,心情很是不錯。

龍泉到綏德一共百里,先沿著無定河谷,然後再沿著一些支流水系河谷或峽谷走,道路不是很寬闊,但經過幾年時間的修繕,還算平整。

這一片山間河谷地,降水還是比西邊的平原要豐富不少的。往年因為党項的原因,這裡很多土地撂荒了,但現在都變成了軍屬農場的一部分,租給新編關中民戶耕作。他們種的作物是春小麥,已經陸陸續續開始收穫。收完後,一般還會根據天時,搶種一些豆子,在下雪前收穫,多多少少補貼點家用。

邵樹德依稀記起,後世北宋很多邊臣是南方人,比如擔任過鄜延路經略使的范仲淹父子、沉括、呂惠卿、夏竦等,他們將水稻種植引入了陝北,選地勢較為開闊的洛水河谷一帶種植。當時甚至還想著,待擊敗西夏後,選地勢更為開闊的無定河流域種植水稻,只可惜這個設想沒能成真。

到了明代萬曆年間,《延綏鎮志》記載後世神木(即麟州)一帶種植水稻。清代《榆林府志》亦記載,榆林、懷遠兩縣的無定河谷大量種植水稻。

考慮到中國氣溫在清朝康熙後期才降到最低,那會都能種植水稻,且朝鮮農民尚未開發出抗寒稻種,所以氣溫並不是問題,唐代可是暖溼季!

清代榆林縣的位置在夏州東北,懷遠縣在夏州以東,他們在溫度、降水都不如唐代的情況下種植水稻,自己是否也可以試試呢?大面積鋪開多半不行,因為水稻這玩意需要大量的水來灌既,但沿河開闢一些稻田,提高部分田地的產量,應該還是可行的。

今年夏州剛開闢了軍屬農場,都是朝廷以前圈佔的烏水、無定河一帶的沿岸牧場,蓋因其水草豐美是也。總面積約五百頃,分佈在朔方、德靜兩縣。明年應該可以拿部分出來做實驗,挑選巢眾及關中移民裡懂水稻種植的,讓他們試種,看看成效如何。

如果種植成功,那麼得利的是他們,如果不成功,幕府給他們發一些牲畜做補貼,總之不讓你虧本就是了。

“大帥,今年綏州谷麥豐收。據州里的人說,五縣加起來收個七十餘萬斛粟麥不成問題,大帥入主綏州四年,變化真的太大了。”武威軍判官郭黁騎在馬上,望著兩岸連綿不絕的麥田,感慨地說道。

“郭判官難不成還懂農事?俺老盧倒是種過,那會還小,幫著爺孃、兄嫂種田。年歲稍長後,便去從軍了,再沒摸過鐮刀,盡使橫刀了。”盧懷忠騎馬從前頭回來,打趣道。

盧、郭二人,從外貌到性格,毫無任何相似之處。一個文靜飄逸,有如行雲流水;一個粗獷不羈,宛若奔雷走電。但偏偏就是這兩個人,居然能配合得很好。郭黁才情出眾,思維縝密,把軍中雜事打理得井井有條;盧懷忠武藝嫻熟,膽略超人,將六七千大頭兵操練得哇哇叫——武威軍最近補充了一千草原勇士,騎卒規模擴大到了兩千。

“某原本不懂。這幾年鎮內太平無事,便學了點。”郭黁笑了笑,道:“大帥仁義,重視農桑,咱們做下屬的豈能不瞭解一些?”

“郭判官這話也不盡然。術業有專攻嘛,盧將軍弓馬嫻熟,勇武絕倫,自然要繼續在這橫刀上使勁,而不是鐮刀。”邵樹德笑道:“如今天下鼎沸,四處攻殺,咱們夏州如何能保得安寧?還不是靠手中的橫刀!橫刀不利,這白城子就是人家的了。”

“大帥英明。”郭黁肅容道。

盧懷忠愣了一會,亦結結巴巴道:“大帥英明。”

這就是不會拍馬屁了,邵樹德、郭黁二人都笑了起來。

七月十五,邵樹德帶著武威軍數千人抵達綏德縣,李孝昌已提前兩日抵達。

“李帥!長安一別,得有一年未見了吧?邵某猶記得與李帥並肩殺敵,追巢賊至藍田關下的情景。”邵樹德遠遠便下馬,滿面笑容地拉起李孝昌的手,彷彿真的十分高興一樣。

李孝昌當然知道保塞軍在定難軍面前處於弱勢地位。邵樹德如此熱情,不管是出自真心還是裝出來的,至少面子是給到位了,這就讓李孝昌很開心。

“昔年跟著邵帥,亦混了些微末功勞,不然怕是連丹、延二州亦無法領有。”李孝昌道:“說起來,跟著邵帥打仗,還從來沒吃過虧呢。”

說到這裡,他又低聲道:“某聽聞邵帥想拉攏野利氏?”

“不瞞李帥,某亦在鎮內削藩,第一個便是宥州拓跋思恭。擔憂橫山党項助這廝,故想拉攏野利、沒藏等部,剪其羽翼。”邵樹德亦低聲道。

二人的親將下意識向外擴大了保護範圍,不讓兩位大帥交談的機密被不相關的人聽見。

“野利部就在延、丹二州,還算恭順,繳納牛羊粟麥貢賦。邵帥何須大動干戈,某遣使知會一聲,即可令其與拓跋氏劃清界限。”李孝昌說道。

邵樹德笑而不語。

李孝昌這是有點吹牛了,保塞軍的實力當然比野利部強,但野利本部就能抽丁七八千,還有不少附庸部族,拉出個兩萬兵嚇唬人還是可以的。如果據守堡寨的話,保塞軍亦會很頭疼,絕不可能派個使者過去就能讓人嚇得魂不附體。

見邵樹德不說話,李孝昌也覺得大話說過頭了,有點尷尬,於是笑道:“莫不是邵帥看上了野利經臣之女?哎呀,聽說人挺美的,野利部不少勇士差點搶破頭。”

“李帥說笑了,邵某已有一妻三妾,應付得很是吃力。”說罷,做了個男人都懂的表情。

李孝昌會意,哈哈大笑道:“邵帥不過二十餘歲,正是龍精虎勐的時候,不像李某,家裡十餘房妻妾,煞是頭疼。”

“不過,若想拉攏野利氏,娶其女確實是最好的辦法。”笑了一會後,李孝昌正了正臉色,說道:“邵帥既娶麟州折氏女,當知這妻族亦是一大助力。”

“李帥可真是豁達之人。”邵樹德看了看李孝昌,道。

野利氏的地盤,八成在延、丹二州,只有兩成左右在綏州境內。自己在拉攏野利氏,換個正常點的節帥,怕是早就警惕甚至反制了。

“李某能有今日,全拜邵帥所賜。”李孝昌道:“而今遍地虎狼,河東、河中那邊某沒有交情,也不想攀交情。異日丹延若有事,還得仰仗邵帥。”

“京西北八鎮,自當同氣連枝。”邵樹德自然而然地說道:“以咱們多年的交情,李帥只需知會一聲,夏州兵尋至矣。”

“對了,邵帥,某還聽到一個訊息。渾州川沒藏氏近日與拓跋氏聯姻,思恭弟思敬之子拓跋仁福娶沒藏慶香之女為妻,這兩族應是鐵了心走一起了。”李孝昌又說道。

到底是橫山的老地頭蛇了,鄜坊四州在當地應該都有不少線人,獲取訊息甚是方便。

“哦,還有這事?”邵樹德道:“思恭有几子?”

“長子仁右已故,留下長孫彝昌。次子仁慶,在宥州為將,餘皆幼,成年的便只仁慶了。”李孝昌道:“思恭為拓跋重建長子,有弟數人,曰思孝、思諫、思敬、思忠、思瑤。”

其實,邵樹德隱隱看得出來,李孝昌與拓跋家還是有那麼點交情的。不過形勢若此,即便李孝昌與拓跋思恭是拜把子兄弟,也不可能再幫他了。更何況兩人並無任何明面上的關係,李孝昌——是可以信任的。

兩人又說了會話,李一仙來報:野利經臣到了。

邵樹德放眼望去,只見數人被親兵攔了下來,搜撿一番後,這才放行。

野利經臣面色複雜地看著陣列於側的武威軍數千士卒。

邵樹德與李孝昌得說了小半個時辰話了吧,這些軍士就一直站在那裡,無任何不耐之色。換成他們部落的人,估計早就交頭接耳,甚至坐在地上休息了。再看看這些人身上的鐵甲、皮甲,腰間的橫刀、步弓,手裡的長槊,野利經臣暗歎一聲,快步上前。

“野利經臣見過李大帥、邵大帥。”

“野利族長相貌堂堂,一看便是忠貞勇武之士,快快請起。”邵樹德含笑道。

“謝邵大帥、李大帥。”野利經臣與隨從們紛紛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

“野利族長所來何事?”邵樹德明知故問道。

野利經臣只稍稍猶豫了片刻,便道:“遣犬子遇略領兵千人,助大帥征討拓跋思恭。”

“好!好!”邵樹德大笑道:“野利族長如此明事理,某喜不自勝。而今便有賞賜發下,李一仙!”

李一仙很快遣人搬來數百匹錦緞,賜給了野利經臣。

野利經臣臉色稍稍好轉,道:“野利部亦有貢品獻上。”

“好,讓郭黁去接收。今日見到野利族長,豈可無宴?”邵樹德笑道:“咱們邊吃邊聊。”

“是得置酒擺宴。”李孝昌亦笑道:“一賀得野利部勇士相助,二賀夏綏谷麥豐收,三賀拓跋氏破滅在即。有此三賀,當痛飲達旦。”

“是極,是極,該痛飲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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