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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嗣業,寫份安民告示。”四月十二日,邵樹德親率鐵林軍八千餘人抵達溫池縣,隨軍的文士除了鐵林軍判官陳誠之外,就只有新來沒多久的節度掌書記盧嗣業。
一般來說,節度副使才是藩鎮節帥的首席幕僚。這種副使與一般的文人不一樣,需要學習大量的兵書知識,但遍數四州之地,竟然沒有一個符合要求的人才,故只能空著,頗為遺憾。
盧嗣業是進士出身,正兒八經讀聖賢書長大的。被河中封氏舉薦到定難軍幕府後,也抓緊時間惡補了一番兵書,但時間尚短,看不出成效。
邵樹德將他的努力看在眼裡,但不行就是不行。他的能力,做一個節度掌書記是夠了,但當節度副使和行軍司馬還不太夠格。而這兩個職位,向來是幕府最有實權的兩大位置。
“寫得直白點,讓人看懂就行。”邵樹德又吩咐道。
“謹遵大帥之命。”盧嗣業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身材不高,但氣質頗佳。許是近幾年顛沛流離的生活磨平了他的稜角,看起來不像一般的清貴進士那麼自傲。坐下來後,只一會便將告示寫成。
“大帥。”盧嗣業將寫好的底稿遞給了邵樹德。
邵樹德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大帥特曉諭爾等,各安生業,不得罷市。軍士若劫掠百姓,皆斬!”
“好,寫得不錯,直白淺顯,通俗易懂。封隱,著人張榜貼出去。”邵樹德吩咐道。
盧嗣業手下幾個低階僚左上前,分別謄寫了多份,然後交予封隱,張貼至城內各處。
此番西征,出發之前大家就都知道了,打的不僅僅是軍事仗,還有政治仗。
韓朗、康元誠二人,攻殺節帥李元禮之後,縱容軍士劫掠,造下了許多孽。邵大帥既任東面行營招討使,那麼自然會打出“弔民伐罪”、“除暴安良”等大旗,收攬人心。
而他打出的這些旗幟,說實話也挺有說服力的。至少在定難四州,老百姓安居樂業,賦稅也輕,生活在慢慢好轉,同時還接納了不少內地州縣活不下去的難民到銀州墾田。比之橫徵暴斂的關東諸鎮,比之抄掠人民的沙陀兵馬,邵大帥簡直就是聖人好嘛!
溫池縣雖然不到一天就被攻破,但那是因為他們兵少,定難軍也沒給他們太充裕的準備時間。就過程來說,其實打得蠻激烈的,守軍是盡力了。
但正因為如此,才讓他很不開心。這年頭的武夫,互相之間靠恩義、利益聯結,樹大根深,關係網層層疊疊。韓朗這人他沒聽說過,晚唐朔方節度使一窩子姓韓的人,彼此之間定然是親族,可見這個韓朗能成事,並不是僥倖。
韓氏,在靈州的關係網不可小視啊!
“糧草轉運得怎麼樣了?”在屋裡轉了一圈後,邵樹德又坐了下來,問道。
“稟大帥,大部已轉運至鹽州。綏、銀、夏三州還在持續往宥州調運物資。”李延齡答道。
宥州,現在是定難軍的錢糧器械轉運樞紐。綏州的軍械錢帛、銀州的粟麥、夏州的牛羊器械,都需一一運至宥州存放。幕府行軍司馬吳廉,帶著司倉、營田、支度諸曹司的官左,幾乎就常駐那邊了。三州動員了上萬夫子,平夏党項各部亦出動了近萬丁口,大車、馱馬、駱駝齊上陣,數百里運至宥州總糧臺,如此迴圈往復。
而宥州那邊呢,一開始徵集了數千党項,後來發現不夠,沒藏、野利二部又動員了大批壯丁健婦下山,幫著往鹽州方向轉運物資。
到了鹽州,還有一堆麻煩事。南路主力、北路偏師,都需要大量夫子從事運輸保障工作,為此鹽州党項又被動員了起來,沒藏氏甚至還動員新近投過去的東山党項派人下山,幫著運輸糧草器械。
對野利經臣、沒藏慶香二人,邵樹德還是感激的,欠了太多人情了。對了,嵬才蘇都那邊也很上道,不但遣魏蒙保帶了大量人馬過來助戰,還進獻了不少牛羊充作大軍補給。牛羊是會自己走路的,只需很少的人手就能趕著走,這極大減少了軍糧的消耗。
定難軍,如今基本就是草原、漢人軍隊的混合後勤模式,也往前輸送穀物,亦有牧民趕著無數牛羊隨軍,甚至不少軍士還吃乳製品,反正後勤有點亂,基本是逮著啥吃啥。
討完靈州,自己要與幕府官左們好好商討一番了。目前的後勤補給模式,還可以,能執行下去,但似乎還有可以最佳化的部分。
另外,當初自己想在宥州建倉城,可惜時間倉促,沒幹成。結果沒料到靈州局面變化得這麼快,快到讓他措手不及,這是一個失誤。
不過打下靈州後,宥州倉城倒也不急著建了,最緊迫的還是在鹽州建倉城,這個位置太關鍵了。南下可以去被吐蕃部落控制的會州,亦可以去邠寧,北上可以去河套,西可以增援靈州,東可以應援夏州,地處要衝,必須建一個規模很大的倉城,同時派大將鎮守。
建完鹽州倉城後,再擴建夏州本有的倉城,城外亦可新建一個。銀州那邊,最好也新建一個倉城,一旦對北方用兵,就得銀州倉城提供補給。
這些後勤兵站體系,都要一一完善。
其實之前陳誠等人曾提議,打下靈州後,可以將幕府遷過去,因為那邊的農業條件太好了,塞上江南。但邵樹德否決了,因為綏、銀二州戶口較豐,是他的糧倉和錢袋子,平夏党項、橫山党項也是自己統治範圍內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若去了靈州,溝通東面甚是不便,唯有夏州,在綏銀、靈鹽的中心,正好兩頭兼顧。
“鹽州到溫池縣160裡,溫池縣到靈州140裡,長途轉運,軍士、民壯甚是辛苦。”邵樹德說道:“先在溫池等一等吧,看看靈州韓朗會不會過來。”
靈州六縣,鳴沙、溫池孤懸於外,離得甚遠。懷遠、保靜、靈武皆在大河以西,河東就一個回樂縣,也就是靈州城。折嗣裕率領的偏師已至河西活動,收取那些州縣應該問題不大,韓朗會怎麼辦呢?坐視偏師在自己的大後方活動,還是出兵圍剿?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畢竟兵少,內部也有問題。
以多打少,以強擊弱,這就是邵大帥的兵法。
敵人兵多,而且素質高,那麼這仗就要儘量避免。或者想方設法削弱敵人的力量,降低他們計程車氣,同時將己方狀態調理到最佳,然後再打。
行兵弄險,將一場戰鬥弄得起伏跌宕,蕩氣迴腸,即便最後贏了,這種仗也不符合邵大帥的理念,那是對自己和他人不負責。
邵某人穿越前也覺得古代征戰很熱血,很出彩。但從軍這麼多年以來,才發現一百場有九十九場是十分枯燥的,看起來都平平無奇。但凡有些亮點的,都值得文人大書特書,可哪那麼巧讓你碰上?
這次打靈州,以三萬士氣鼎盛之師,討伐一萬內部猶疑、缺乏錢糧、士氣低落的叛軍,就是明擺著欺負你,平推,你能怎樣?
“下令,沒藏結明領義從軍前出,往靈州方向挺進,一日但行二十里,不得快。盧懷忠所領之武威軍,前出至溫池以西三十里,作勢攻鳴沙。經略軍,令其加速行動,押運糧草器械至溫池。鐵林軍在溫池停駐兩日,等待糧草。另,鐵林、武威二軍四千騎卒盡出,搜尋前進,遇敵之斥候、信使,立刻圍殺。如義從軍、武威軍遇警,迅速支援,定要將來襲敵軍留下來。”一系列命令很快下達完畢,屯駐在溫池方圓數十里範圍內的一萬多大軍立刻行動了起來。
四五月份,春糧剛種下,去年的存糧也已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不信韓朗能在烏龜殼裡窩著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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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潑大雨之中,七千餘軍士艱難地抵達河岸邊。
康元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黑沉沉的天幕,沉默不語。
邵樹德猜得沒錯,靈州乏糧,但他們仍然不敢主動進攻。定難軍在西北的名氣著實不小,在關中討黃巢,數戰數捷。回夏州後,北伐草原,西平宥州,還透過政治聯姻等手段收服了幾個党項大族,聲勢搞得很大。
而且他們有三萬多人,看起來也挺能打,由不得韓、康二人不小心翼翼。
“拓跋將軍,你說邵賊用兵不好詭道,喜起堂堂正正之兵。今溫池已陷,定會領大軍往苦水河而來,此當真?”康元誠令軍士搭了個雨棚,躲到裡面後,看著跟在自己身邊拓跋思恭,問道。
拓跋思恭從河西党項破醜氏那裡借了兩千步卒來援,算是有了那麼點說話的分量。此時聽康元誠發問,立刻回道:“好教康都將知曉,邵賊此人喜用騎兵,每至一地,必遣遊騎搜殺斥候、信使,騎卒大隊則抄掠鄉里,因糧於敵,疲弊對手。待其坐困愁城,缺衣乏糧,士卒家人被執,怨聲載道之時,再領精銳步卒而上,決一死戰。”
“此賊好狠的用兵手段。”康元誠嘆道:“幸得拓跋將軍參贊,方能洞悉邵賊奸計。”
拓跋思恭苦笑,洞悉又有什麼用?邵賊騎兵太多了,他的戰法也很古怪,不似大唐騎兵慣用戰法,也不似党項人戰法,頗有點契丹騎兵的精髓。
大量騎兵散出去,成群結隊,抄掠鄉里,斷你補給,殺你斥候信使,這誰頂得住?
倒也不是說一定不能破解,至少拓跋思恭就想出了辦法。堅壁清野,將糧食全部收到城裡,同時毀掉草場。大隊騎卒的消耗是很驚人的,如果沒法就地補給,就無法深入敵境抄掠。
但如果僅做到這個程度,仍然還不夠,因為他們有輜重部隊轉運糧草,可以給騎兵補充。所以你還需派出精銳騎兵襲擊他們的補給線,如此雙管齊下,才有可能遏制邵賊的騎兵戰術。
可惜靈州沒有這樣的條件。
雖然大雨瓢潑,但靈州軍士卒依然在軍官的威壓下,冒雨修建城寨。
他們選的位置不錯,離州城不遠,同時正對苦水河最適宜的渡口。既阻河為固,又與州城互為犄角,同時有一千五百騎卒,隨時巡防河岸,一旦發現定難軍渡河,立刻半渡擊之,確實是相當穩妥的做法。
韓朗、康元誠二人如今的戰略只有一個,那就是拖。靈州固然乏糧,但他們也期望補給線漫長的定難軍缺糧。只要不是短時間內大敗,相持一段時間後,說不定邵賊就糧盡退兵了呢?
沒別的選擇,只能賭一賭了。
遠處忽然響起了馬蹄聲。大雨如注,草地鬆軟,但騎士仍然跑得這麼快,定然有急事!
“都將,是靈州信使。”數名親兵上前,接過信使手裡的急件,遞給康元誠。
康元誠開啟一看,臉頓時黑了,道:“邵賊遣騎軍繞道北邊渡河,定遠軍已降,懷遠縣多半也不能保,如今我軍是腹背受敵。”
拓跋思恭聞言臉色也是一變。繞道北邊,還是大隊騎卒,那麼河西党項破醜部、米擒部受到的壓力就大了,會不會不敢再增派人馬了?或者派出的人馬被邵賊騎軍突襲幹掉?
韓留後剛用鹽州刺史的職位拉攏了破醜氏,用河西党項兵馬使的職位(領定遠軍使)拉攏了米擒氏,局面稍稍有所好轉,結果就遇到這種事?
“康都將,此時萬不能自亂陣腳,亦不能令軍士們知曉這等訊息。”拓跋思恭諫道:“穩固營寨後,靜等邵賊而來,以拖待變。”
康元誠點頭認可。拖,拖到邵賊退兵,然後說不定有機會追殺,反敗為勝。甚至一路追到鹽州,收復鹽池,令邵賊再不敢西窺。
處於弱勢的一方,也就只能這麼做了。希望韓留後能解決突入河西的定難軍大隊騎卒吧,如果任他們四處流竄,那確實是一股巨大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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