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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走在這條大道上,邵樹德感慨良多。
乾符五年,天德軍衙前都知兵馬使郝振威帶著四千餘軍東行,征討李國昌父子。彼時邵某人還跟在監軍使丘維道身邊廝混,當著一個護軍隊頭,與關開閏勾心鬥角。
如今八年過去了,他不再是一個小小的隊頭,而是擁兵四萬的大軍閥。馬鞭所指之處,無不順服,鐵蹄踐踏之處,無不喪膽,諸部黨項、草原雜虜、會州吐蕃戰戰兢兢,靈武郡王的威名廣播朔方舊地。
“此道比起八年前又破敗了許多。”看著坑坑窪窪的驛道,邵樹德嗤笑道:“天德軍、振武軍都沒心思修繕驛道,可見窮困已極。”
“大帥,朝廷斷了糧餉,還需那驛道做甚。”陳誠也是第一次到陰山,怎麼看怎麼覺得新鮮,聽聞大帥抱怨,便道:“這幾年,天德軍每年但進獻朝廷一點褐布、牲畜、鹽,振武軍亦只上供粟麥、牛羊、皮子若干,數量稀少,可有可無。兩軍萬餘人,賞賜多有不足,諸軍怨聲載道,此乃天賜大帥之良機。”
“你可知王卞是個什麼心思?”邵樹德問道。
此時西風乍起,衰草連天,再配上破敗的道路,看著竟有一股蕭瑟之感。
“大帥,契必章之前便因為賞賜不足,被軍士們轟走。王卞出鎮振武軍,據聞從京中帶了一些絹帛,但那能有幾個?如今一年過去了,軍士們的不滿在累積,想必王卞亦是無法了。”陳誠說道。
“趙隨使,你怎麼看?”
“回大帥,陳判官所言不差。”趙光逢答道:“兩軍窮困,大帥或許無需動刀兵,便可將其收服。”
邵樹德點頭。
其實換他剛當上夏綏節帥那會,即便有錢,也不一定能收服天德軍、振武軍。但這會就不同了,兵馬從兩萬增長到四萬,破党項,平朔方,克會州,朝中還有奧援,威望無與倫比,天德軍、振武軍只要不想死,都不敢有什麼反對意見。
至於說引外敵自固,那也很難。自己剛與李克用劃分了勢力範圍,以李某人那脾氣性格,即便振武軍挖出了金山銀山,多半也不會過來。
自己那個義兄啊,就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又愛面子。他的性格要得到改變,估計還得再過上十幾二十年,被社會教做人以後。
“郝振威還沒回應嗎?”邵樹德突然問道。
“大帥,尚無回應。李隨使去了西城,李良病逝後,孫霸當了西城兵馬使。孫霸對大帥很是友好,表示願尊奉軍令。”陳誠回道。
“如果有可能,某不想與天德軍兵戎相見,振武軍亦是。”邵樹德嘆道。
自己出身天德軍,對這支戍邊百餘年的部隊是有感情的。雖然一直只有四千多步騎,但鎮壓蕃部,抵禦草原牧民南下,有時還要西渡,與朔方軍聯合鎮壓河西党項,功勞甚大。最關鍵的是,戰鬥力還不錯,作為曾經的天德軍一分子,邵大帥自然很清楚。
至於振武軍能不能打,更不用多說。李國昌帶去大同的那幾千兵,朝廷調了河東、河南、河北、河西多鎮兵馬圍剿,當然也是能打的。
這兩支軍隊,都是國家的寶貴元氣,邵某人不想其有所損傷。
“鐵騎軍到哪了?”
“回大帥,應在庫結沙那邊的蕃部草場上,隨時會北上。”陳誠答道。
庫結沙,就是庫布齊沙漠。不過在唐末這會,還沒那麼誇張,水草還算豐美,有很多歸屬天德軍的蕃部在此遊牧。
去年春討完靈州後,大軍回師,派了一支偏師走庫結沙,收服了當地的部落,如今都在向夏州納貢。
自己沒多少時間與郝振威、王卞虛耗了。
李克用還在攻昭義,因為河北諸鎮援助孟方立軍糧、器械、錢帛,河北三州的百姓又很討厭李克用,最終只佔領了部分地區,大掠一番後退兵。
徐州感化軍內亂,衙將張雄、馮弘鐸聚眾三百,渡江南奔,襲佔蘇州。張雄自稱刺史,招兵買馬至五萬人,戰艦千餘,自號天成軍。
艹,蘇州這麼富裕?人口這麼繁盛?三百人打過去,就佔領了,然後聚了五萬兵,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李罕之、張全義等人還在河南,與秦宗權的人周旋,甚是辛苦。
錢鏐也開始在浙東攻城略地了。
東、西二川之間更是早已正式開打,陳敬瑄與高仁厚反目成仇,廝殺不休。朝廷安插的釘子也陸續到位,整個蜀中慢慢亂了起來,直到決出一個新主為止。
天下局勢,開始慢慢崩壞。野心家四處冒了出來,攻城略地。自己得儘快搞定天德軍、振武軍,收服兩地眾多蕃部,然後引兵南下,西征蘭州。
另外一點需要注意的就是,天德軍、振武軍是構築北邊防禦體系的重要環節,依託陰山山脈為屏障,在重要孔道處修了堡寨,屯兵戍守。陰山以北,再由部分羈縻蕃部充當外圍防線,可保北邊一時無憂。
自己的重心不可能放在北方,這裡不能亂。
“給折嗣裕、劉子敬傳令,鐵騎軍北上,逼迫郝振威。再通知豐州各部黨項,集兵至永清柵,誰敢不來,屠了他的部落!”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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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靜靜流淌著。在陽光的照耀下,宛如一條玉帶。
無垠的草原延伸到遠方,窮盡目力也無法看到其邊際。荒草甸子中,鹿群四散驚走,雉雞撲飛而起。
再遠處,還有牧民悠遠的歌聲,一群群牛羊漫步在草原中,閒適愜意。
河對岸,是一排排整齊的田壟,還有那冒著鳥鳥炊煙的村莊。
孩童們在嬉戲打鬧,無分蕃漢。男人們在交換食物,毫無隔閡。
這裡是漢鄉,也是胡界。漢胡雜居,數百年矣。
中原強盛時,邊塞軍州往往能保持安定,甚至因為貿易的原因,還能維持相當的生活水平。可一旦中原衰弱,草原勢力崛起,這種安定祥和的局面立刻就會被打破。
唐末的局面,有些奇怪。中原四分五裂,互相攻殺,草原同樣一盤散沙,沒有雄主。再加上邊鎮武力並未荒廢,竟然能維持一個相對安定的環境,甚至還能附庸不少部落,也算是一種異數了。
幽州鎮與奚人交好,並拉攏了部分契丹部落。河東鎮與北邊五部相安無事,甚至大做生意。河套之地上,邵某人更是與諸部黨項、草原雜虜聯姻。從賀蘭山到燕山,數千裡的邊境線,竟然維持著詭異的平靜。
郝振威很享受這種平靜的環境,天德軍城附近的三萬多唐人百姓亦很享受。他們都是軍士家屬,種地墾荒,家裡有果園,外面有大片的草場可以放牧牛羊,只要沒有戰亂,生活是相當不錯的。
郝振威分外不願放手這片基業,這是他去河東征討李國昌父子得來的,沒有理由讓給外人,尤其是一個曾經都站不到他面前的小得不能再小的隊級軍官。
小人得志!
太陽漸漸西斜,郝振威已經無心打獵了。回頭看了一眼親兵,他們也心事重重的。最近靈武郡王北巡的訊息甚囂塵上,而自己又拒絕了去沃野鎮城,鎮內人心惶惶,都擔心要被大軍圍攻。
郝振威詢問過諸將的意見,有人支援自己,他很欣慰,有人沉默不語,這讓他心有些涼。世情如此,他也無法多苛責,萬一引發軍亂就不好了。
但讓自己像個下屬一樣去拜見邵樹德,卻怎麼也不願意!憑什麼?
東邊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一陣一陣的,直向北而去。
郝振威一驚,想尋一處高地看看是什麼人,從哪裡來。結果到處都是平地,荒草又有半人高,根本看不清楚。急切之下,在親兵的幫助下爬上了一棵樹,放眼望去,卻見大群銀光閃閃的騎兵,正策馬向北而去。
看其裝束,不似草原牧民,那麼多半是定難軍的騎兵了。應該是鐵騎軍吧?河套地區大名鼎鼎的騎兵部隊,屢破強敵。
“走,回去!”郝振威一聲招呼,直接跳下了樹,翻身上馬,朝天德軍城而去。
途徑永清柵時,牧場大門緊閉。外面多了許多帳篷,蕃人們燃起篝火,殺牛宰羊。
郝振威匆匆瞥了一眼,山南党項有之,黑山党項有之,河壖党項有之,突厥人有之,回鶻人有之,吐谷渾人亦有之!而且看樣子,人還沒來齊。待過些日子,估計還要來更多。
這些蕃人,在搞什麼?
郝振威直接策馬過去,逮著一人便問道:“誰讓你們來永清柵的?”
那人看樣子是個回鶻人,漢話不行,根本聽不懂郝振威在說什麼。
郝振威氣得直接抽了他一鞭子,又找來一人,怒問道:“誰讓你們來的?想造反不成?”
這人聽得懂漢話,本不欲搭理,還要烤肉呢。但一看問話之人頤氣指使,身邊還有大群武士,頓時有些害怕,囁嚅道:“頭人讓來的。”
“你們是哪個部落的?”
“藏才部。”
“王歇要造反麼?聚集這麼多人到永清柵,想搶牧場?”郝振威怒氣勃發,喝問道。
蕃人答不上來,一把掙脫後熘了。
“大帥,現在該回城。”親兵上前提醒道。
“也是。走,回城!”郝振威不理那些蕃人,上馬後直往東北方向而去。
天德軍城離永清柵不到十里,須臾便至。
至城門口時已經有些擦黑了,天德軍城南門緊閉。
郝振威遣親兵上前叫門。一炷香功夫過後,城樓上有人探頭向下張望,不過很快又離開了。
郝振威這一等便是半個多時辰,城門始終緊閉,紋絲不動。
“走,去北門看看。”郝振威的聲音有些焦急,親兵們同樣很焦急。
策馬行至北門後,依然閉得嚴嚴實實。遣人叫了半天,這會都沒人出來看了,顯然不打算開門。
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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