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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連兵書都沒讀過,也會用兵?”

“人之本性,自有般若之智,不從外入,自用智慧觀照,不假文字。”

“什麼玩意?法師的智慧?”王崇哂笑,這人讀佛法讀傻了吧?

王崇也知道,吐蕃帝國未崩潰前,和尚的地位是很高的。

贊普曾設“曲論”一職,由佛法修為高深的僧侶直接參與國事。甚至還把軍隊交給他們,最終引起了舊貴族的反彈,聯合起來發動政變。

帝國崩潰後,僧人地位依舊很高。在青唐地區,“吐蕃重佛,有大事必集僧決之,僧罹法無不免者。城中之屋,佛舍居半。維國主殿及佛舍以瓦,餘雖主之宮室,亦土覆之。”

簡單來說,城內一半建築是佛舍,只有國主、奴隸主之類的統治者的殿室,以及僧寺建築是磚瓦的,其他全是土房。僧人直接參與政治,犯了事也不必擔心法律制裁。

後世唃廝囉被人從西域帶回青唐,將他奇貨可居控制在手裡的李立遵就是僧人,自稱宰相,還他媽有子女,就很離譜。

結贊法師沒有子女,沒自稱“大論”(大宰相),不過也自稱曲論,這是吐蕃贊普專門給高僧設的職務,可參與軍政事務。

曲論今天玩砸了,栽了!

王崇其實挺佩服他的膽量的。

偌大一座青唐城,居然敢唱空城計,而把全部兵力埋伏到長寧峽谷,狠!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是的,結贊法師風度翩翩,什麼都說了,包括他的兵力部署。

銀槍都士卒入城後,他根本沒想著逃跑,而是親自出面,與王崇談判,讓他不要殺傷人命、劫掠百姓。除此之外,你問什麼,他說什麼,一點沒有保留,光棍得很。

態度很好,認賭服輸,這就是高僧的兵法麼?

結贊法師很快被關押了起來,王崇無權處置“敵軍統帥”——他到現在還無法相信,一個和尚能指揮數萬大軍。

不過如今長安好像還住著個悟真和尚。這位法師隨張議潮起事,當幕僚贊畫軍機,功勞甚著,最後被封為“都法師”。不知道他的兵法,與結贊法師孰強孰弱。

“王將軍,此番頭功莫屬。又如此年輕,真是愧煞老夫。”剛剛離開大佛寺,王崇就碰到了龍就,對方一臉羨慕,只恨自己慢了一步,沒能得到這份大功。

王崇心裡也很爽,奔襲拿下青唐城,俘虜了吐蕃諸部頭人的家卷。讓你們在長寧峽谷埋伏,繼續埋伏啊,蹲山裡好受嗎?還蹲得住嗎?

“僥倖,僥倖而已。”王崇咧著大嘴,笑道:“某已遣人往安人軍報捷,大帥當可從容收拾吐蕃之兵。此戰,應無憂了。”

龍就看看金光閃閃的佛像,又看看被銀槍都牢牢控制著的糧倉、府庫,最終嘆了一口氣。此戰,撈不到什麼財貨了,不過能得些牛羊也不錯。

六月二十七日晚些時分,青唐城這邊的訊息終於傳到了安人軍。

邵樹德放下手裡的《北齊書》,閉目思索片刻。隨後睜開眼睛,與陳誠對視了一下,兩人皆大笑起來。

良久後,邵樹德吩咐親兵去煮茶,還一定要蜀中頂級的蒙山茶。

“其實,結贊法師這一招倒也沒用錯。”邵樹德笑道。

“方略沒錯,執行起來錯漏百出。”陳誠亦笑道。

“古來行軍征戰,貪功冒進,一頭撞進敵軍伏擊圈子的也不在少數。”邵樹德搖頭道:“那結贊法師如何篤定某一定會這麼打?一無軍糧之憂,二則後方安定,可戰可退,他這麼打,成功的可能不大。”

邵樹德想起了唃廝囉這個人。後世他看過一部電視劇,講李元昊的。青唐吐蕃就示敵以弱,誘敵深入,最後大敗李元昊。

吐蕃人,難道就好這套打法嗎?或許不是吧,這只是弱者面對強者時的無奈之舉。

不過結贊法師與唃廝囉卻不好比。那會已經是一百多年後了,唃廝囉有數萬常備精兵,還有十萬以上的部族軍,李元昊不可能傾國來戰,兵力還不一定有吐蕃多,所恃者不過是常年征戰,戰鬥力強罷了。

唃廝囉明明兵多,卻還誘敵深入,最後擊敗強敵,可圈可點。但結贊法師有什麼?他甚至不如一度控制唃廝囉的僧人李立遵,至少李法師還有不少兵,結贊法師則啥也沒有。

“青唐吐蕃有多少人?”邵樹德突然問道。

唃廝囉自稱讚普後,數次打敗西夏軍隊,各部紛紛來投。包括敗於西夏之手,南躥河湟的甘州回鶻。史載其國有“一百多萬戶”,這就有點扯澹了,一百多萬人還差不多。

只可惜唃廝囉沒有學到党項人的權力繼承體制。他一死,國內就大亂,最終覆滅,也是可嘆。

“大帥,鄯、廓二州,吐蕃、羌人、漢人、吐谷渾各族,數十萬眾還是有的。”

這人也太多了!邵樹德之前只覺得鄯州是吐蕃窩子,當初打下河渭後,沒敢繼續打下去,只派人前去招撫。吐蕃人並不領情,桀驁得很,貢賦時斷時續,少得可憐。如今看來,他們卻也是有這個本錢的。

好在他們比較分裂!邵樹德想道。

晚唐,確實是一個十分關鍵的時間節點。到五代末、北宋初的時候,羌胡之種,經過百年發展,基本都成氣候了。西夏、甘州回鶻、青唐吐蕃、涼州六穀部等等,哪個是好打的?

但在晚唐,這些羌胡勢力,還在慢慢蠶食大唐、吐蕃這“兩座大山”轟然倒塌後留下的權力真空,政治勢力剛剛萌芽,滅之卻要簡單多了。幸甚,幸甚!

“關開閏到哪了?”

“已至伏俟城,虜獲大量丁口、牛羊。”

“令其往樹墩城一帶挺進,再接再厲。同時分一部騎卒南下,看看有沒機會進佔積石軍。”

“遵命。”

“遣使至長寧峽谷,讓吐蕃人別埋伏了。諸部頭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來安人軍城見我。”邵樹德吩咐道:“若不來,家卷錢財、部落丁口就不發還了,讓他們不要自誤。”

長寧峽谷兩側地形複雜,面積遼闊。朔方軍大隊尚未入谷,吐蕃人多半隻留了少數人在前邊監視,大隊人馬尚未進入伏擊位置。這些傻貨,也懶得去一個個找了,如今家人被執,部落丁口、牛羊被抄,再不來降,可就是榆木腦袋了。

“再加一句,就說吾不好殺人,讓他們不用害怕。”邵樹德最後又吩咐道。

這一仗打成這樣,是他始料未及的。

仔細想想,也和如今朔方軍的日漸強大息息相關。騎兵,真的是一個讓人迷醉的兵種。超強的機動力,給予了統帥超多的戰術選擇。這就像是憑空多出的兵力,還是在敵人要害處憑空出現的兵力。

青唐吐蕃還不成氣候,今後面對關東諸侯時,沒有這麼大的迂迴空間了,該如何打仗,得好好琢磨琢磨。

其實,若按照蒙古人那種不負責任、沒有人性的打法,突入敵後,汙染水源、傳播疾病、殺戮百姓、焚燒房屋、毀壞農田,耗盡敵方的戰爭潛力,將沒人擋得住擁有海量騎兵的自己。但既欲爭霸天下,很顯然不能這麼做,否則軍事仗打贏了,政治仗卻打輸了。

爭天下,終究打的還是政治仗。

命令下達後,邵樹德就安坐在安人軍城,手捧史書,優哉遊哉地等待著諸部來降。

三十日,第一個前來投順的部落頭人來了:在漢安夷舊縣一帶種地放牧的宗哥部首領宗哥乞。

對第一個來降的頭人,邵樹德給予了優容,賜宗哥乞錦袍五件,令其部至安人軍城以北繳械。

宗哥乞感激涕零,當天就通知三個兒子帶著四千多人馬出山,向朔方軍投降。

而有了第一個,自然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一時間,安人軍城一帶器械堆積如山,戰馬數以千計,超過一萬六千人一失未放,倉皇來降,被分批關押了起來。

據降兵主動報告,還有約六千人在部落酋豪的帶領下遁去了。邵樹德派出甘、涼二州的部族軍騎馬追殺,能殺多少是多少。對這些不識相的頑固分子,沒有必要給予什麼寬容。

河西部族軍當然也樂得幹這些事。

河湟草原以吐蕃、吐谷渾等“羌種”為主,河西草原以“胡人”為主,雙方本來就尿不到一個壺裡。胡人強大時,屢次試圖南入河湟,比如當年的突厥;羌種強大時,也越過祁連山脈,征服胡人,比如吐蕃。

漢時便試圖隔絕這兩大族群,不讓他們合流。國朝也數次堵截突厥南下河湟,不令任何一方被吞併。河西走廊諸州,就承擔這部分職能。

雖然如今羌、胡諸部分裂到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地步,即便如此,邵樹德也非常警惕,不想讓任何一方勢大,不想出現任何一個有號召力的領袖。若有,要麼徵辟到靈夏做官,讓他和部落斷了聯絡,要麼就出兵剿滅,寸草不留。

羌胡之人並不傻,有朔方軍這個體系給你建功立業,給你往上爬的機會,應不至於頭鐵到非要自己“創業”的地步。自己實在適應不了的,就送子侄輩去武學讀書,朔方鎮內未來至少會有天雄、赤水兩軍作為武學生的自留地存在著。

武學生是個不錯的出身,不至於短了前程。

七月初三,眼見著諸部來得差不多了,邵樹德終於決定動身,南下青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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