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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趕在新年前返回了靈州。
他先去了回樂、靈武、保靜三縣。新招募的羌胡軍士家屬總計兩萬戶主要分佈在這幾個縣,他想看看目前都是個什麼狀況。
靈州,已經是朔方鎮的財賦重地。
今年的秋稅從八月份開始徵收,目前已經統計完畢。朔方鎮十州三十五縣,文德二年夏秋分兩次共收得糧豆約454萬斛、絹約51萬匹、錢10萬餘緡,此為戶稅和地稅。
此外,榷稅也增至1.4萬餘緡,鹽利仍維持在20萬緡左右,賣馬錢增至約35萬匹絹。
靈州貢獻了其中的四成出頭,這八個縣,是邵大帥手裡下金蛋的母雞。
九年的和平時光、九年的瘋狂移民、九年的勵精圖治以及九年的戰爭紅利,終於換來了這個令人欣慰的結果。
代價也是有的。從明年開始,陣亡、傷殘軍士的撫卹將增至213600餘斛。正是他們的奮勇拼殺,才使得朔方十州、隴右十州、河西三州、邠寧三州維持了長久的和平,經濟得以高速發展,人民得以安居樂業。
這是必要的代價。
新來的羌胡軍士家屬,足足兩萬戶,一半是吐蕃,四分之一是回鶻,四分之一是龍家(含少量韃靼、粟特、党項、羌人)。算上軍士本人,超過了十萬。
這些人的到來,也使得朔方鎮十州的編戶人口增至832900餘人,約16.8萬戶,算上約六十萬蕃民,已經接近後世西夏時河套地區的人口總量。
這十個州,除了豐、勝二州還有一定的發展空間外,基本已到階段性的極限。剩下的就是苦練內功,整理農、工、商等各項產業,細緻發展,精細化建設。
母庸置疑,征戰多年,無論是朔方鎮還是其他三個方鎮,在地方民生建設上都缺課太多,如今到了需要補上的時候了。
邵樹德現在最關心的是民眾教化問題。
多了整整十四萬羌胡之眾啊,大部分還都擠在靈州一地,這胡風簡直濃郁得令人窒息。
“這便是青唐都軍士的家屬吧?”邵樹德指著回樂縣某鄉的一處村落,問道。
會州大雪山一帶日夜不停地伐木,大量木排順流而下,集中於靈州各縣碼頭。新村落的建設,光房屋一項,就需要太多的木料。
現在靈州諸縣也發展了一些磚窯產業,滿足一些人的建房消費需求。
畢竟糧食有富餘了,可以養活更多不從事農業生產的人,使得磚窯、釀酒、紡織、木材、皮革等產業有所發展。
不解決農業問題,工商業就是無源之水,很難得到進步。
畢竟這兩大行業的從業人員是不種地的,糧價過高的話,靠打工收入難以維持生活,相關產業自然就會萎縮。
穿越者,第一個要解決的始終是吃飯問題,而不是發明蒸汽機。
吃不飽飯,誰給你去造蒸汽機?相關的採礦、運輸、冶煉、加工、製造、銷售、維修等產業鏈的各個環節,從哪招募從業人員?
工業體系需要的脫離農業生產的工人數量是極為龐大的,很難想象其會建立在一個糧食產量相當有限的社會基礎之上。
“回大帥,青唐都五千戶,本縣分得913戶,計4656人,分到了各鄉。此村非新設,原本有漢民44戶、編戶党項12戶,現又遷來吐蕃軍士家卷21戶、回鶻10戶、龍家9戶,總計96戶,五百零一口。”縣令很顯然提前做了工作,因此能夠立刻答上。
“此大村也。”邵樹德讚道:“百戶人家,半為羌胡,如何教化,可有方略?”
“州中曾召集諸曹司官左商議,諸人一致認為,先得讓他們定下心來,萬萬不能再遊牧了。”縣令答道。
“如何讓他們不再遊牧呢?”邵樹德問道。
此番西征,大概獲得了八十餘萬頭大牲畜,其中牛佔了七成以上。曾經因為三茬輪作制大力推廣而擔憂的肉牛數量不足的問題,大大得到了緩解。
前年的時候,還因為需要一百萬頭牛而愁眉不展。最後拉攏草原諸部酋豪,成立牛莊,但只弄到了約二十萬頭牛。到了今年,牛莊貸出去的牛的數量達到了34萬頭,靈州民間私人也購買了至少十萬頭,缺口仍然很大。
但如果算上西征繳獲,一百萬頭牛將不是問題。
不過,別高興得太早!現在朔方鎮有16.8萬戶了,去掉非農戶口,如果全面執行三茬輪作制農業生產模式,對牛等大牲畜的需求量將達到約三百萬頭,缺口居然越來越大了,這可真是幸福的煩惱啊!
邵樹德粗粗算了算,目前養在諸牧監的官牛數量約在十多萬頭的樣子,今後每年,朔方、隴右、河西、邠寧四鎮的蕃部將進貢超過二百萬頭大小牲畜,其中大牲畜有四十餘萬頭。
要想達到三百萬的數量,至少需要四年時間,可能要五年。
還好三茬輪作制的推廣也需要時間,慢慢來吧。先集中力量搞定靈州,讓靈州“大治”,接下來的話,可以在朔方鎮其餘州縣推廣,一步步夯實根基。
至於其他三鎮,邵樹德原則上是鼓勵他們搞的,但不會給予太多的援助,只能由他們自己想辦法了。
“大帥,三圃制農牧並舉,可讓這些蕃人定下心來。”縣令答道:“本縣剛募了名縣農學博士,從長安來的。此人翻閱州中檔籍,又去龍興寺莊戶查訪,認為純放牧,六畝草地養活的牲畜,種苜蓿、蕪菁等高產牧草的話,只需一畝即可。新來蕃人與漢民雜居,只需學習如何種粟麥、豆子、牧草,便可定居下來。”
“蕃人擅長照料牲畜,然不會種地,怎麼保證他們學會?”邵樹德又問道。
“或可將此事付於鄉老、里正。”縣令胸有成竹地說道:“縣裡派人騎著馬,沿著各村走一圈,如果田裡牧草、粟麥長勢良好,便賞賜絹帛;如果多有荒廢,便抓人責罰。”
“抓人不太好。”邵樹德笑道:“罰他糧食、牲畜好了。”
“大帥說得是。”
這個方法,其實還有點可行之處。
再者,吐蕃人裡面,會種地的很多,他們並不是什麼遊牧民族,而是農牧並舉。
龍家、回鶻也不是個個遊牧。安史之亂以前,國朝對河隴之地的開拓,已經改變了部分蕃人的生活方式。河隴陷蕃之後,因為吐蕃人的統治,蕃人裡面會種地的比例進一步提高,與陰山一帶大草原上的風俗還是不一樣的——陰山以北的草原,幾乎就是純遊牧了,鮮有種地的。
“成功定居下來之後,如何繼續教化?”邵樹德繼續問道。
他並不覺得只要蕃人一定居就萬事大吉,沒那麼簡單。
事實上,不同民族之間的交流,是會產生涵化現象的。粟特人那麼少,大唐人口那麼多,依然攝取了不少粟特人的東西,從服裝、食物、音樂到宗教,各方面都有。
粟特人固然變得與漢人無異了,但大唐的漢人,也變得與漢代的漢人不一樣了。
唐人喜食胡餅,喜歡坐胡床,有了許多西域傳來的樂器,服飾也不太一樣……
邵大帥治下的西北民眾,即便是漢人,現在也喜食奶製品了,“胡化”得比較嚴重,雖然在他看來這就不是什麼事,但關東地區的漢人,確實不怎麼食奶,也很難見到奶製品。
邵樹德上午經過了一個村子,發現遷移過來的回鶻人帶來了很多回鶻豆(鷹嘴豆)種子。可以想象,這種原產自西亞的農作物會在朔方鎮慢慢流行起來。
鷹嘴豆產自西亞,自然非常耐旱了,而且應該還耐貧瘠,什麼土都能種,適應能力強。對西北地區來說,應該還是有非常積極的意義的。
就是不知道營養如何,產量高不高。現在三茬輪作制裡面種的黃豆產量太低了,一畝只有六十斤左右,雖然對百姓而言是雜糧,但這也實在太低了。如果鷹嘴豆產量能稍高一些,改種這個也不錯啊。
而鷹嘴豆如果大面積鋪開,那麼西北民眾的飲食習慣肯定也會有改變。你看,又與關東漢人多了一處不同,飲食——也是文化的一部分。
涵化,說的就是這回事。
“蕃人住下來後……”縣令一時間有些卡殼,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
邵樹德擺了擺手。他理解對方的尷尬,下一步,可不就要讀書受教育了麼?但這又怎麼可能!
普及教育,是最耗費錢的東西!後世工業化社會,教育支出從來都是財政支出第一大項。近代工業革命時期,工業化的國家明明需要大量受教育的工人,但財政就是支援不住啊!教育普及搞得痛苦無比,簡直就是個無底洞。
邵樹德不知道別的穿越者怎麼那麼容易就能辦學校,普及教育,避開這個財政黑洞的。新中國那麼強大的執行力,建國後全國開展掃盲,花了十年時間,也只讓文盲率降低了七八個百分點。朔方鎮現在幾乎全是文盲,靠教育來同化是不可能了。
“這樣吧。”邵樹德想了想後,說道:“先讓蕃人學官話,這是最基本的。靈州現在有六萬五千戶了,本來不想繼續往這邊送漢民。如今看來,還是得讓更多的人過來。”
“今年,某會發至少一千戶關中百姓、兩千戶蜀中百姓至靈州八縣。以後儘量避免遷入新的蕃人,至少十年內不會了。”
“鄜坊四州叛亂軍士家屬,本來要發配河隴的,便宜他們了,這裡是一千五百戶。”
“興元府派往河源軍的三千軍士,將其家人遷來靈州。”
“總計七千五百戶唐人,差不多四萬人,稍稍抵消一點胡風吧。這靈州再不收拾整頓一番,幾與安史之亂前的幽州差不多了。”
靈州如此,朔方鎮其餘九州,如果有條件的話,自然同樣照此辦理。
民風的收拾整頓,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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