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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的朝會,分大朝會和常朝兩種。

大朝會,一般是冬至、元日、五月朔朝以及萬壽千秋節(帝王生日)四天。

大朝會的陳設規格很高,皇帝要穿上最隆重的冕服,百官謁見太子、皇后、太后,還有百戲表演,總之非常隆重。

常朝又稱常參,是日常處理政務的早朝,儀式就簡單多了。

常朝時,左右史官侍立兩旁。百官奏事完畢,儀仗隊依次退出,其餘官員退出,皇帝再留宰相單獨議事。

常朝舉行的地點,高祖和太宗時在兩儀殿或太極殿,高宗在宣政殿,玄宗在紫辰殿。巢亂之後,宮室遭到焚燬,近幾年慢慢修繕,目前常朝一般在麟德殿舉行。

今日早朝的訊息比較勁爆。

宰相孔緯被貶出京,任崖州司戶參軍,這很可能是賜死的前奏。

徐彥若出鎮嶺南,任清海軍節度使、廣州刺史。

杜讓能勉強留任,但這多半是因為不能一下子把三個宰相都罷了。

崔昭緯任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功拜相。

這事,怎麼看怎麼詭異。

再聯絡到聖人身前女官、河東郡夫人裴氏出京閒居“暴斃”,朝官們私下猜測,這多半又是中官的手筆。無奈幾位當事宰相沉默不言,讓人好生心急。

另外一件讓人感興趣的事情,就是聖人要在昭陽殿召見立下擎天保駕之功的靈武郡王邵樹德。

涇師薄城,其勢洶洶,鐵騎軍橫空出世,大破賊軍,這是眾人都知道的。

前陣子邵樹德在同州討郝振威,這會已經平定,聖人召見,於是趕來了長安。

當然大夥都是官場老油子了,自然不會信這些表面的東西。邵樹德,明顯是被人喊來的,不是聖人,就是宰相,或者北司中官。

本來後者的可能性是最低的,因為中官們無需引外鎮兵馬,即可控制局勢。但從今早爆出的訊息來看,似乎又不是這麼回事,這就讓人奇了。

早朝退散後,聖人擺駕昭陽殿,新相崔昭緯陪同。

殿內外的軍士全換了一茬人,雖然還是禁軍服飾,但看那些人臉上兇悍的模樣,完全沒有一點宮中禁衛應有的恭謹,可見一斑。

“藩臣邵樹德拜見聖人,拜見崔師長。”邵樹德躬身行禮道。

如今大點的藩鎮主帥,幾乎都掛著“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這就是榮譽宰相。

宰相見皇帝,退朝時都不用行拜禮,親王見到宰相亦需行禮,可見權位之重、地位之高。

聖人草草回了個禮,崔昭緯亦回禮,三人相對而坐。

按制,宰相向皇帝行禮,皇帝需回禮,當然做不做就看心情了,但理論上是需要的。

行完禮後,“君臣皆坐”,議事。

聖人仔細盯著坐在他對面的邵樹德,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此人。

果是個跋扈武夫!

坐在那裡神態自然,一絲侷促不安都沒有,目光時不時對視過來,非常坦然,比杜讓能、崔昭緯這等實權宰相底氣還足。

“邵卿討平涇原、同州叛逆,此為大功。”聖人開了一句頭。

“臣分內之事罷了。”邵樹德回道。

他也仔細觀察著對面的君臣二人。

聖人精神不振,臉色稍稍有些蒼白,可能昨晚西門重遂回去之後訓斥了一番。

說起來可能有些不敬,但中官們嘲笑、奚落皇帝不是一回兩回。文宗死之前,欲立太子,結果中官還特地拿矯詔到他面前,刺激一番,嘲笑不已。

聖人如今的局面還算好的,後世他與何氏被中官劉季述關在少陽院,隔絕中外,每日吃的飯食都是從牆上的洞裡面送進去。

訓斥,那都是小兒科了。

“靈武郡王為國之幹臣,卻為何助那些閹徒?”崔昭緯等了一會,見聖人不再說話,便主動問道。

邵樹德下意識看了眼殿室一角的史官,這一言一行都可能被記錄下來啊。

不過他早就做好了準備,道:“北司有擁立之功,又劣跡未顯,以何罪誅之?”

北司中官,可比你們這幫朝臣靠譜多了啊!至少不會坐在家中,禍從天降,突然間就有人要征討自己了。

崔昭緯避而不答這個問題,又道:“靈武郡王若肯為陛下誅殺宦官,定有厚賞。”

聖人的臉色也活絡了起來,不過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隱含期待的目光看著邵樹德。

他突然間發現一件很“賤”的事情,那就是夏兵站滿了昭陽殿的時候,居然感到了一絲脫離監視的輕鬆感。

他不傻,事到如今,肯定知道被中官監視了,不然怎會一舉一動都被人掌握著。

歷史上昭宗與張濬特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說話,結果還是被楊復恭偷聽到了,簡直讓人無語。這個時空,中官還是那些中官,皇帝就是掌握在他們手裡的傀儡,居然只有在外藩軍士在側的時候,才能勉強脫離監控,這世道,活得還不如普通人瀟灑。

……

西門重遂在昭陽殿外靜靜等著。

邵樹德入宮面聖,他本是不同意的。因為其中蘊藏了一個巨大的風險,那就是聖人有可能將其拉攏過去,轉過來對付北司。

邵樹德的訴求,他非常清楚,那就是不要給他惹事。他得了渭北、涇原,應是要回靈夏休整了。李克用遭數鎮圍攻之事,他看在眼裡,有此擔心實屬尋常。

而若說如今朝廷想要哪個藩鎮覆滅,不消多說,就是朔方鎮了。原因很簡單,離得最近,隨時可能叩闕。

西門重遂的價值便在此處。而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價值,利用得非常好,按理來說邵樹德不會拋棄北司諸官,可凡事就怕萬一啊。

真是多事之秋!

西門重遂年紀大了,站了一會就有些累,於是讓人搬來椅子坐下。

這兩天宣武朱全忠上奏,求任鹽鐵轉運使。呵呵,這是想要朝廷的財權呢!

幸好宰相們沒傻到家,震驚之餘,直接一口回絕:“朱公需此職,非興兵不可!”

這事,西門重遂是樂見其成的。

南衙每與一個強鎮鬧翻,他們北司就安全一分。

西門重遂早就看出朱全忠也不是啥好鳥,可笑聖人還一直覺得他是忠臣。

這世道,哪來的忠臣?即便之前再忠,現在也都有想法了。

西門重遂又往昭陽殿的方向看了看。

虎背熊腰的軍士持槊肅立。他們只聽邵樹德一人的,即便天子當著他們的面下令,也得先看一眼大帥同不同意。

在跋扈武夫的眼裡,天子本來就算不得什麼。

劉季述匆匆走了過來,稟報道:“孔緯已經出京。”

西門重遂點了點頭,道:“到藍田時,找人攜詔而至,賜死。”

“徐彥若……”劉季述又問道。

“放過他。”西門重遂咬牙切齒地說道。

劉季述正待離開,西門重遂又喊住,道:“你去一趟華州,找王卞,就說朝廷欲授他鎮國軍節度使之職。但也得幹事!如果有南衙使者前往汴州,宿華州驛站時,立刻報來。”

華州有好幾個驛站,通往各個方向,規模都“雄壯”。朝廷公幹使者,必然會在這些驛站內食宿。

劉季述點了點頭,飛快離去。

……

“誅殺宦者,非國之福也。臣請陛下寬心,若中官跋扈,輕慢聖上,只需一封詔書,臣便領兵親至。”邵樹德回道:“今國祚未安,實不宜生事。”

“宦官之罪,罄竹難書,討之有何不對?”

“若有罪便討。全忠未得詔令,擅攻鄆、徐,朱瑄、時溥有何罪耶?全忠侵攻,陛下何不討之?臣願出兵。”

崔昭緯噎在了那裡。這邵樹德胡攪蠻纏,朱全忠確實未得朝廷詔令,擅自侵攻天平軍、泰寧軍、武寧軍,但——但他就是忠臣啊。

你怎麼不提你的義兄李克用?赫連鐸有何罪?李克用不也擅自討伐了?

聖人在一旁也被邵樹德的思路帶歪了。

仔細想想,邵樹德確實挺守規矩,每一步都有朝廷詔命,竟然從未逾越過。即便兵進河西,也是以河西觀察使的身份,還收復了河隴失地,造就了先帝“中興”的氣象。每年貢賦從來不缺,這次更是擊退涇原亂師,有擎天保駕之功。

在天下人眼裡,這豈不是大大的忠臣?

但現在不是論對錯的時候,論的是立場!

“陛下、崔相。”邵樹德起身行了個禮,又坐下,道:“臣聞全忠圍澤州甚急,且潞州已下,屢次表請朝廷擇重臣出任潞帥。朝廷不妨許之,澤、潞富庶,若能歸國家所有,豈不大善?臣願遣一隊人護送潞帥之官。”

崔昭緯無語。

那朱全忠得了澤、潞,如何肯給朝廷?也就是裝裝樣子,你若真派人去,那才是傻了。

說到底,還是不願殺宦官,顧左右而言他。

“靈武郡王與宦官沆瀣一氣,忤逆聖主,難道不怕天下非議?”見邵樹德水潑不進,崔昭緯也不得不加重語氣,說道。

邵樹德霍然起身,君臣二人一驚。

“陛下危急之秋,臣來救駕,既安之後,罪我忤逆。海內手握雄兵,窺視四方者不知凡幾。全忠屢攻鄆徐,克用數伐大同,行密侵奪宣歙,此皆忠臣耶?有朝一日,汴、晉之師入關中,名城大邑,蕩為丘墟,王室不寧,再度播遷,臣實不知勤王之師從何而來。”

“臣亦知陛下有中興之謀,欲簡拔奇材以為股肱,然採群小之論,登無用之徒,恐非中興之術。”

聽聞此話,崔昭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朝廷眼裡的大忠臣,被邵樹德貶得一文不值,偏偏你還找不到錯處。

聖人亦沉默無語。不知道怎地,他突然想起了裴氏,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但既然已經“暴斃”,便暴斃了吧,即便活著回來,也只會讓大家尷尬。

他突然感到有些意興闌珊,確如邵樹德所說,朱全忠似乎也不怎麼像忠良的樣子。關中若有事,還真只有邵樹德可以救駕。

這天下,還怎麼中興?

史官默默站在一旁,似乎已經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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