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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飄起了細碎的雪花,灑落在林間河谷之上。
折家軍上下都很好奇,南方也會下雪?
當然他們也不確定,均州到底是南方還是北方,或許是交界之處吧。
大軍進展神速,三天工夫就抵達鄖鄉,兵不血刃將其佔領。
隨後蒐集船隻,順水而下,一日間抵達均州城。
城內兵力寡弱,才剛剛收到戰敗的訊息,倉皇間亂作一團。
有原刺史呂燁的舊部開啟城門,放折家軍士入城,均州就此平定。
還有一個豐利縣,離上津不是很遠,李桐遣將帶著一千五百人趕過去幫著佔領。
此戰,馮行襲部被斬殺六七百人,餘皆俘虜,可謂全軍覆沒。
馮本人很不幸,被戰馬拖行的時候,腦袋又是撞樹又是撞石塊的,居然死了……
兩個兒子與大將全師朗一起,全都做了階下囚。
討伐均州的戰役,竟然以這麼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方式結束了,不知道還在趕路的興元兵、金商兵聽聞之後,會是什麼感想。
均州這個地方,出頭鐵娃啊!
孫喜單人渡江,被馮行襲斬殺。馮行襲欲偷襲商州,被折宗本伏擊。
天下的戰事,若都能這麼幹脆利落就好了,最怕的就是拉鋸戰。
折宗本進城後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城內官左,溫言撫慰,人皆留用,眾心遂安。
外地兵到一個地方,單靠武力鎮壓是不夠的,最好能取得當地人的支援,至少不是強烈反對,如此才能站穩腳跟。
不懂這個的,比如孫儒,早晚潰滅。
這廝棄了揚州老巢,驅男女老幼渡江,佔了蘇州,在廣德大破楊行密。
行密也是苦逼,只能派人去江北收拾孫儒丟棄的地盤,因為他感覺被孫儒禍害過的地方會更安全一些,雖然殘破得可以。
孫儒在蘇州待了一些日子,隨後焚掠蘇、常二州,驅大兵往行密老巢宣州而去。
錢鏐在確認蔡兵走後,方才遣人過來佔領蘇州。
蔡兵在宣州外屢破行密,行密退保宣州,向錢鏐求救,錢鏐本著唇亡齒寒的心理,給楊行密提供軍糧。
這會蔡兵在城外紮下大營,將宣州圍得水洩不通,行密已是不敢出城,只能聽天由命了。
“李使君,老夫初來乍到,不是很熟悉山南東道地理。”均州州衙之內,折宗本向跟過來的李桐詢問:“從均州至襄陽,陸路如何?水路又怎樣?”
“回折帥,從均州至襄陽三百六十里,向無人云陸路,皆從舟。”李桐的態度愈發恭敬了,馮行襲給李氏父子造了多大的麻煩,結果人家一來,略施小計,就把這個禍害給滅了。
“竟無陸路?”折宗本有些奇怪。
“陸路須走很長一段羊腸小道,崎區難行,且多勐獸,不如水路快捷便利。”李桐解釋道:“無論大軍過境,還是公私來往,皆舟行漢水,往返於均、襄二州。而今江不上凍,亦可行舟,數日間便可抵達襄陽。”
折宗本一聽心中有數了。
均州在上游,順水而下,方便快捷,幾日內便可抵達襄陽左近,後勤物資的運輸也不會成為拖累。
真真是個好地方!
“李使君且為老夫詳解這下襄陽的水路。”
“自當為令公詳解。”李桐道:“從均州武當順流而下六十里,有一地曰‘小江口’,乃丹水匯入漢水之處。趙德諲本蔡將出身,專事刮斂,對地方政務無甚興趣。令公不妨集兵而下,佔了此處,築城設寨為守。附近多深山峻谷,往來不易,若有堅寨,賊兵急切間難以攻下,而我可從商州船運大兵、錢糧而下,亦可自均州輸送大軍增援。出此小江口,便一路坦途,進入襄州地界,其人煙稠密,較為富庶。”
當然,這個富庶也是相對而言,畢竟是被蔡兵禍禍過的地方。雖然趙德諲沒秦宗權、孫儒那麼離譜,但當年為禍也不算小,經過數年休養生息,如今堪堪恢復了一點元氣。
“小江口既如此緊要,老夫自當設寨屯兵。”折宗本手頭就兩千兵,他正打算從降兵中挑兩千人,補入帶過來的精兵中,打散重編,如此便有四千軍隊,但似乎還是有點少。
只能等後續大軍前來了。
這一路,是女婿奇兵突出的一路,但要小心行事。一旦控制襄、鄧之地,朱全忠便腹背受敵,難以招架。
但問題在於,如何能不讓趙氏投向全忠呢?似乎很難啊。
……
邵樹德這邊還未收到均州的訊息。
但他對這一路是寄予厚望的,不知道折宗本能折騰出什麼樣的場面。
千里躍進大別山,就是這樣的神來之筆。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供給問題,極限也就養個三四千兵。即便金商再就近支援一些,也就堪堪五千人罷了。
更何況,金商鎮為何替你養兵?他們負擔也重,也有一堆兵要養,雖然戰鬥力不咋地。
真正能賴以為基的,其實也就武當等三縣罷了。
要想真正有所發展,還是得多佔地盤,最好繼續突進,靠襄州八縣的財貨供養大軍,逐步發展壯大。
襄州地勢平坦,水網密佈,良田眾多,是有支援大軍征戰的經濟基礎的。
然後再與北邊相互配合,一南一北,疲敝全忠。
這一路,邵樹德授予折宗本全權了,打不打,怎麼打,打到哪裡,他自己做主。
畢竟是另一個戰場了,邵樹德肯定沒有折宗本清楚一線的實際情況,瞎指揮那不是常凱申了麼?
他現在關心的是河南戰場。
李匡威起兵了,一共步卒四萬、騎兵兩萬。
根據最新得來的訊息,赫連鐸賣了老臉,拉了一堆草原上的“狐朋狗友”,要帶他們南下河東發財,一共五萬餘騎。
赫連鐸攻嵐州,殺遮虜軍使劉鬍子。
李匡威打蔚州,日夜圍攻。
李克用不得不退兵了。
白陘之戰,朱全忠大將張慎思統兵一萬三千餘人,與李存孝、安金全對上,血戰連場,始終未能截斷這條歸路。
李克用統主力北歸後,他們便遁走了。
呃,李克用留下來斷後的是康君立,康君立再留李罕之斷後……
仔細想想,李克用數次領兵,攻邢州就兩次敵前火速撤退,與幽州大戰也派人接應安金俊,竟然從來沒有被人追擊得一潰千里的,這手藝相當可以。
李克用退後,銀槍都傳來訊息,汝州方向大軍陸續集結,兵力多寡看不出來,但至少不下三萬人,可能更多,應是龐師古從南方帶回來的了。
邵樹德只恨楊行密還沒起勢,無法給朱全忠在淮南施加壓力,不然龐師古能如此瀟灑帶兵回來?
今後該多加聯絡了,回去就讓聖人給楊行密升官,宣歙節度使不要了,直接上淮南節度使。朱全忠在淮南據有壽、楚二州,其中楚州還是塊飛地,與楊行密是存在“領土爭端”的,這便是機會。
“參見大帥!”邵樹德遣使快馬召集諸將來大帳議事,折嗣裕、野利遇略、夏三木、徐浩、李唐賓、符存審、楊璨、臧都保、牛禮等將紛紛前來。
這種規模的議事不可能經常舉行,統兵大將也不可能天天待在主帥身邊,一般只有需要作出重要決策的時候才會這麼做。
“龐師古、葛從周在汝州集結大軍,即將兵進洛水河谷,威脅我側翼。河陽方向,晉師已退,朱珍所部得勝之師隨時會西進,或許這會已經來了。全忠在汴、晉之戰後期便已調動兵馬,往洛陽而來,主帥是胡真,這兩路有可能合流,兵力當不下十萬。全忠,這是傾力而來了。”給諸將介紹形勢的還是朔方節度副使陳誠。
“天平軍、泰寧軍、武寧軍是死人麼?都不會動彈一下的?”徐浩個大嘴巴直接開噴了,眾人聞言皆笑。
邵樹德看了看,很好,士氣還不錯。
出征以來,連連破敵,虜獲軍糧四十餘萬斛、河南府百姓十萬有奇,財貨若干,更殺得三將、俘一將,打響了朔方軍的威名。
“天平軍、泰寧軍,應已失去主動進攻的實力和勇氣了。武寧時溥,應也不太行了,他還面臨著丁會所部的壓力,沒用的。”邵樹德在旁邊補充了一句:“不要把希望寄託他別人身上,這會害死自己。”
“折軍使,胡真所部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邵樹德問道。
“劉捍那三千人潰滅後,其主力按兵不動,屯於洛陽以東。末將遣遊騎近前檢視,被賊騎驅走,應是有騎軍上來了。然賊騎不戀戰,驅走我遊騎便了事,像個守戶犬一樣。”折嗣裕答道。
諸將又笑。
朱全忠怕是不捨得繼續消耗寶貴的騎兵了。
他繼承了宣武、宣義兩鎮的舊騎兵,派龐師古去淄青、淮西兩地募騎手組建新騎兵,大概還收編了秦宗權的蔡州騎軍、天平、泰寧二鎮的降兵,可能還有一些巢軍降兵,這便是他全部的騎軍實力了。
蔡、鄆、兗三鎮降兵被葛從周帶到了河南府,如今不知還剩多少,盡數集結於汝州。
胡真身邊的騎卒,估計就是左右德勝軍了。
朱全忠,精於騎術的兵源是有的,主要是“淮夷”。騎將人才亦有,比如賀德倫為代表的科班騎將世家。但他馬政才辦了幾年,馬匹數量嚴重不足,這是掣肘他騎兵部隊的最主要因素。
不能讓他再得到淄青鎮了!
那地方馬匹保養量眾多,而且和淮西一樣,當年侯希逸、李正己帶一萬多人從遼東浮海南下,都是常年鎮壓契丹的平盧軍的後裔,騎兵傳承深厚。
“得到全忠主力增援,胡真應是要西進了,但他就未必當得了主帥了。”邵樹德想了想後,下令道:“鐵騎軍繼續襲擾、遲滯,但不要和賊騎正面廝殺,除非有軍屬騎兵在側。”
軍屬騎兵,顯然不可能了,那是配屬給步軍用的,活動範圍有限,很難到洛陽東面去。
“忠順軍已有近六千眾,連帶其家人,全部遷走。各部做好準備,萬一叛亂,即行鎮壓。澠池百姓,亦全部遷走。”邵樹德不想再與這些人維持脆弱的表面關係了,事實上不可能的。
“全軍退往崤坂二陵地區,中軍屯於胡郭村。”
為什麼屯於胡郭村,當然是有講究的,因為這是一個戰略要地。
從胡郭村往東南,經幾個險要地段,可至洛水河谷,然後折向東北至洛陽。這也是國朝皇帝前往洛陽就食的一條路線,沿途行宮眾多。
胡郭村往東,便是邵樹德此時走的路線,一路上也有紫桂、繡嶺等行宮,皇帝有時候也走這條路去洛陽就食。
這就是一個要衝路口。汝州方向大軍若過來,直插胡郭村是最方便的。
當然也有其他路,可直插朔方軍後方,甚至插入陝虢,把朔方軍後路給斷成三五截。
那些地方山勢連綿,不利騎兵驅馳,汴軍步卒可從容守險要地勢,斷朔方軍歸路。
“大帥——”陳誠猶豫了一下,道:“是不是太冒險了?百姓行走速度比不得大軍,若汝州汴軍走熊耳山、二崤山山道,我軍騎卒拿其毫無辦法,而汴軍可挑選斷我歸路的地方太多了,且都易守難攻。”
“末將請大帥先撤往硤石。”令邵樹德驚訝的是,天雄軍副使牛禮突然站了出來,道:“我軍兵少,又前出太過,後路漫長,極為不穩。今可失大軍,不可失大帥,請大帥退往硤石縣,統率留守大軍,接應我等。末將願領天雄軍在此撤離百姓,定不辱使命。”
臧都保有些驚訝,他這個軍使還沒說話呢,牛禮居然站了出來。
於是他忙道:“請大帥放心,天雄軍五千眾皆有死戰之決心,定不辱使命。”
“或許是我太貪心了。”邵樹德伸了伸手,讓他倆坐下,道:“目前看來最大的威脅,其實不是朱全忠可能帶過來的十萬主力,而是龐師古、葛從周聚集在汝州的這支部隊。”
正想繼續說下去,親兵十將鄭勇突然走了進來,稟報道:“大帥,李克用遣人送來了一位信使,他們在河陽抓獲的汴軍信使,有帶到陝虢的密信。”
“拿來。”邵樹德伸手接過信,仔仔細細看了兩遍。
看完後沉默半晌,其實沒看出來什麼,但臉上表情極為豐富。
“把這封信處理一下,原封不動送到靈寶,應是給朱簡的,我立刻啟程,返回陝虢。”
其實送不送都無所謂了,因為朱全忠不可能只派一位信使。
這是個大危機,但危中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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