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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汭一大早就進了自家地窖。
他仔細數了數放在角落裡的酒甕,總共還剩八壇,今日怕是要“全軍覆沒”。
“夫君。”妻子錢氏走了過來,催道:“大帥已經快來了,怎還拖拖拉拉?”
“罷了,全讓人搬出來吧。”成汭好酒,這幾壇是他的珍藏,今日看樣子是保不住了。
從地窖中出來後,錢氏給他撣了撣灰,埋怨道:“鹽州刺史一干就是四年多,該和大帥說說,挪個地方了。靈州、夏州咱不敢想,綏州、銀州也剛換了人,去關中找個地方不行嗎?”
“關中哪裡?”成汭瞪了妻子一眼,道:“涇原二州?邠寧三州?可能嗎?李延齡、孫霸都有自家老兄弟要安置,哪來那麼多位置給你騰出來?”
“不是說李延齡要走了嗎?他若移鎮,這不就有機會了?”
“別亂傳訊息。”成汭撫著額頭,實在不耐妻子的聒噪,道:“這些事在家裡說說便罷了,出去可別亂嚼舌頭根。李延齡便是在元從老人中,資歷都算老的。他移不移鎮,自有大帥說了算,可不興得罪了人家。”
錢氏不說話了。
她是功利心很重,但不傻。李延齡雖然沒顯露出多少行軍打仗的本事,但資歷是無人能比的,大帥又是個念舊情的,只要他不造反,地位就穩如泰山。
前陣子有風聲傳出,朝廷可能要設陝西鎮,領陝、虢、華三州,李延齡要移鎮陝西。錢氏聽聞後,心思就動了,想著夫君是否可以到邠、寧、慶三州中謀一州刺史乾乾,總比眼前這個全州加起來還不到兩萬口的鹽州強吧。
成汭回到廳中。
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一同上前行禮問安。
靈武郡王是厚道的,當初將自己從李侃手裡要過來,還連帶著家族和親卷,上上下下百餘口人。不然的話,怕是已被那個老賊殘殺多時。
成汭注意到兩個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頓時臉一黑,正待訓斥兩句,夫人錢氏又跟了過來,道:“妾讓她倆打扮打扮的,十三四歲的娘子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紀。”
兩個小娘聞言臉都紅了。
成汭長嘆一聲,懶得再廢話了。
“使君,大帥儀仗已經過來了。”有幕僚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稟報。
“走,出門相迎。”成汭拂了拂衣袖,又讓妻子錢氏仔細檢查了下,確保沒有髒汙後,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眾家小到了正門口。
大街上有數十騎策馬馳來。
他們大聲呼喝著,將看熱鬧的百姓儘量驅趕到遠處。
很快,四百甲士快步走了過來。
他們分出一半人,進駐成府前後左右鄰居家中,仔細搜查一番後,便就地佈防。
剩下一半人則告了聲罪,隨後紛紛進入成府,一邊仔細檢查,一邊站住府邸的每個角落。
簡直和天子一般做派了!
成汭心中暗想,大帥還真是惜命,走到哪裡都這麼仔細。
街道盡頭遠遠駛來了車駕,數百甲士護衛著,旗幡林立,威勢驚人。
成汭聽聞大帥已將親兵數量從六百擴充到一千,如今看來並不是虛言。
走到哪裡都有裝備精良的千人護衛著,只要不是被大軍圍攻,一般人想正面謀害大帥也沒那麼容易,甚至可以說不可能。
王重榮之死,就源於麻痺大意,大帥是吸取教訓了。
“成大郎這府邸修得不錯。”牽著趙玉和蕭黛的手出了馬車後,邵樹德抬頭看了看,笑道。
成汭聞言有些緊張,正待說些什麼,卻聽邵樹德又道:“跟我的人必須富貴,成刺史月俸六萬錢,這宅子恰如其分,無妨。”
成汭這才放下心來。
一行人進得廳堂後,邵樹德居中坐下,成汭一一介紹家人。
三個兒子看樣子都是練武出身,手上滿是老繭,一人在州軍任軍校,一人任團練副使,據聞前陣子才帶著土團兵結束戍期,從蘆子關返回,還有一人在本州任倉督,沒有品級的吏職,但算得上實權位置。
兩個女兒年歲不大,薄施粉黛,穿著漂亮的襦裙,紅著臉行完禮後便退到一旁,時不時偷瞄一眼邵樹德,被發現後又很快低下頭去。
成汭有些尷尬。
坐在邵樹德身邊的趙玉湊到耳邊說了什麼,兩人皆笑。
成汭愈發尷尬了。
晚上得好好收拾一番老妻,大帥身側那兩個旁婦,光彩照人。自家女兒與她們一比,好似土雞遇到了鳳凰,丟死人了!
“成大郎坐下吧,站著不累麼?”邵樹德伸手指了指旁邊的坐具,笑道:“都見過面了,諸位各忙各的去吧,我找成使君說幾句話。”
眾人紛紛行禮告退。
“鹽州這幾年戶口日增,多了不少党項人下山耕作,成刺史做得不錯。”邵樹德道:“鹽池發役,州里也安排得井井有條,此能吏也。”
“還是大帥勵精圖治,定下了規矩,我等不過照章行事罷了。”成汭回道。
朔方鎮鹽資源最豐富的地方,其實是鹽州,其次是宥州,再次是豐州、靈州,夏州很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鹽利,以前一直穩定在每年二十萬緡錢的樣子,最近幾年有所增長,達到了二十六七萬緡。除去人口增長的因素外,其實也奪了一些河中鹽的市場。
畢竟,朔方軍此時是西北第一大勢力,軍力強了,影響力就強,對商業也有促進作用。
再發展個十年八年,只要邵大帥狠得下心,甚至可以奪佔河中鹽在關中的全部市場。
如此重要的產業,地方上自然要積極配合了,成汭一直將其當做大事來操辦的,親自盯著,不敢馬虎。
“無需過分自謙。”邵樹德笑道:“在鹽州幹了第五個年頭了吧?有沒有想過挪個地方?”
成汭心中一驚,暗道還真讓妻子猜準了,這是要挪地方了。
“但憑大帥吩咐。”成汭答道。
“我剛剛得到訊息,金商節度使李詳薨了,李詳之子李柏自任留後,然軍中有些不穩,有人支援商州刺史李桐任留後。”邵樹德說道:“二人都叫我一聲世叔,我也很為難啊,不知道該支援哪個。”
成汭恍然大悟,道:“為免二李相爭,傷了兄弟情誼,不如移鎮好了?”
“我也是這個意思。”邵樹德嘆道:“金商窮困,然安定多年,未受戰亂波及,又有轉運院轉運財貨,今有二萬餘戶,十二萬餘口,比開元年間更盛。若移鎮,需得有個好去處,不能委屈了我那兩個世侄。”
成汭故作思慮了一會,提議道:“不如移鎮邠寧或涇原?”
“涇原怕是不行。遷走了五千軍士、一萬七千多降兵之後,戶口大衰。邠寧倒是不錯,三州之地,安定數十年,確實比金商更好。”邵樹德說道:“若李柏願意移鎮,當可為邠帥。這商州刺史之職,我屬意你,去了可有把握?”
“不知去了商州,大帥欲令下僚做何事?整軍耶?民政耶?”成汭問道。
“無需整軍,武關防禦使之職我打算交給定遠軍使王遇。他是李詳舊將,金商鎮兵多為巢軍,和王遇是熟人了,他去了,自能壓服那些軍將。”邵樹德說道:“商州亦有五六萬口人,成大郎去了有兩件大事。”
“請大帥示下。”
“其一,重整大昌關至商州道路。此路景龍中所開,路基猶存,然夏季多雨,河水暴漲,潦浸路面,需得想想辦法,整飭一番。”邵樹德看著一臉肅容聆聽著的成汭,道:“其二,帶一批耕牛去商州,好好發展生產。我聽人說,很多商州百姓耕作田地過於粗陋,畝收才七八斗,實在太低了。整修道路,多蓄錢糧,就這兩件事,成大郎可有把握?若干得好,一鎮節度副使之職亦不是不可能。”
“自當盡心竭力,不誤大帥之攻伐大計。”成汭立刻起身,應道。
“坐下吧。”邵樹德滿意地點了點頭。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麼輕鬆。
金商二州,位置緊要,如果有選擇,邵樹德寧願拿邠寧三州來換。
事實上他已經準備上奏朝廷,將金、商、均三州十五縣併為一鎮,統一規劃、統籌當地的資源,利用好這十六七萬口人,作為攻略山南東道的基地。
而整修崔湜主持開闢的山道,同樣是為了戰爭服務。
商山道運輸成本太高了,而且因為朝廷需要用此道轉運東南財貨的關係,運輸量也受到限制。那麼,已經半廢棄的石門道就要利用起來了,不然如何支援前線征戰?
這就好比一個人需要做劇烈運動,但供血管中有一段特別纖細,血液流動速度還慢,這時候如果能有兩條血管並行,同時供血,想必能大大緩解困境。
折宗本已經在小江口立寨,帶著一千折家子弟和一千均州降兵屯駐下來。
興元兵去年冬季抵達商州,下雪後便停了下來,一直等到今春江河化凍之後,才從商州攜帶部分糧草,乘船而下,抵達小江口,與折宗本匯合。
金州兵在聽聞馮行襲敗亡後,已經返回本鎮。
鳳翔軍餘下的人馬目前還在關中與商州之前押運糧草、器械。他們之所以還沒有南下,實在是因為均州那邊養不起更多的兵馬了,還是先囤積一段時間的糧草再說。
這樣的交通狀況,對戰爭真的很不友好。如果不能在敵人那邊劫掠到足夠的物資,勢必會發展成間歇性戰爭,即打一段時間,耗盡了物資,不得不退回休整,待物資充裕之後,繼續展開第二波攻勢。
這樣容易給敵人調整的機會!
“朝廷有意在金、商、均三州置鎮,我欲表邠帥李延齡為節度使,王遇領定遠軍南下,兼武關防禦使,山南仇池諸路兵馬都指揮使折宗本兼均州刺史,統籌金、商、均三州軍務。李延齡管民,折宗本管軍,成大郎去了商州,當知道該怎麼做。”
“下僚唯李帥馬首是瞻。”成汭毫不猶豫地說道。
其實沒什麼好猶豫的,金商那地方,有些偏了,大帥定下了軍政分離的制度,想必不欲折氏在據有鳳翔一府四州之後,再在山南搞出一大塊地盤,與鳳翔連成一片。
想想看吧,鳳翔鎮屬州洋州東面就是金州,位置是相當微妙的。
李延齡忠心沒有問題,兼且為人圓滑,也明事理,知道各種內情。有他當節度使,當不至於對摺宗本的軍事行動產生掣肘,也不會把關係搞得不可收拾。
這用人,確實很講究啊!
“方才成家三位兒郎,都很雄健勇武,不知可有軍前效力的?”邵樹德又問道。
“都在鹽州任職,未曾入衙軍。”
“那可惜了。”邵樹德一臉遺憾道:“長男繼續留在鹽州吧。次男可至硤石義從軍任職,補個軍校不成問題。么兒至陝州,繼續當倉督。崤函諸關塞制置使李唐賓即將率軍東出,二人都有建功立業之機會。”
“二子能去陝州建功,那是大帥看得起他們,敢不從命!”成汭高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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