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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之上,汴軍已經處於完全的混亂之中。
古來征戰,但凡行軍途中被伏擊,除非伏擊者太菜,否則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蓋因行軍狀態,一般過險要路段時,軍官才下令將士臨時穿戴一下甲胃,將長短器械從車駕上取下,列隊而過。
但過了這段,要立刻脫了甲胃,不然走不了多遠就累得氣喘吁吁,無力再戰。
此時汴軍就在急行軍,隊形散亂,還被地形限制,首尾不能相顧。
埋伏的夏軍從兩側山林中衝下來後,當場就把這條“長蛇”給截成了數段。
橫山都重甲武士上山下坡,習以為常,五十人一隊,後排步弓連發,前排長槍連刺。
快步小跑,但有章法,不是各自為戰。
隊與隊之間也有配合,哪一隊突出了,會立刻緩一緩腳步,成列逐奔,堅決不給敵人亂戰的機會。
這樣一來,戰場上的局勢就一邊倒了。
汴軍將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將,只能自發集結,隨後被成列而來的橫山都武士一一刺死。
“射!”密切觀察戰場形勢的副將令旗一揮,鼓吹聲立刻吹角,弓手上前,一陣箭雨落下,集結在一起的近百名汴軍慘叫不已。
“殺!”又一面令旗揮舞著,鼓吹手擊鼓,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伴隨著甲葉摩擦碰撞聲,一排軍士陸續刺出長槊,殘存的汴軍頓時潰散。
有組織和無組織廝殺,差別就是這麼大!
其實伏擊汴軍的夏軍人數並不多,不過就一千橫山都甲士罷了。關鍵是汴軍有沒有抵抗的體力、組織和意志,這才是關鍵。
穀道另一側,七八百騎兵已經牽著戰馬走過了一段最難走的路。軍官一聲令下,眾人紛紛上馬緩緩加速,最後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了過去。
在這種狹窄的穀道裡,若敵軍沒有崩潰,是絕對不宜直衝的。
不過此時沒有任何問題。
對付這些跑得氣喘吁吁,體力大衰,器械不全的汴軍士卒,在最初的伏擊成功之後,敵人就已經喪膽,一個個只想逃命,擊潰他們,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高仁厚放心地走下了高坡。
他在川中打仗,就喜歡出其不意,玩過好幾次這種招數。
比如聲言不欲討某人,麻痺對方,然後突然殺至。
比如假裝潰敗,將敵軍引入埋伏圈,突然殺出。
但最近一次伏擊朱玫,他是有了心理陰影了。
放過了朱玫的前軍,專門伏擊中軍,也成功讓朱玫的鳳翔軍陷入了混亂,但從後面趕來的王行瑜脫下甲胃,肉袒搏殺,鳳翔軍士氣爆棚,居然將伏擊他們的東川兵擊退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今日這場伏擊,他是從頭到尾捏著一把汗的,老人家也是不容易,幸好最後沒出現違反他二十多年軍事生涯認知的事情。
“打成了擊潰戰,美中不足。”高仁厚看著漫山遍野的汴軍潰兵,砸了咂嘴,有些遺憾。
“賊將呢?”他又問道。
“似是中流失倒下了,被親兵搶走,上馬奔逃。”有人回答。
“應未中箭,只是暈倒了。”又有人說道。
“好端端一個人,又沒受傷,為何會暈倒?”
“難不成是氣暈了?”
高仁厚聽得有些頭大,道:“招降汴軍士卒吧,讓他們別跑了。棄械跪地者免死。”
“遵命。”
“獲賊將劉康乂者,賞絹五百匹。”高仁厚大方地說道。
這一仗,他又找回了昔年在蜀中平滅草賊阡能、攻滅東川楊師立的感覺,信心又回來了啊!
唔,老高在為找回感覺欣喜,劉康乂則在狼狽奔逃。
“劉康乂,別跑了!”
“劉康乂,你回去也得被斬,何不降了?”
“別躲了,這片林子,我等一一搜剿過去,你往哪逃?”
“任多廢話,搜!一刀斬了這廝!”
幽深的樹林之中,劉康乂早已棄了馬,在親兵的攙扶之下,跌跌撞撞地往前逃竄。
林外有不少正在追擊汴軍散卒的夏軍軍士,他們未必發現了劉康乂在哪,此時這麼說,不過是想著劉康乂主動歸降,立個大功罷了。
或者,是在拿他取笑玩樂!
劉康乂又感覺胸口發悶,想要吐血,太憋屈了啊!
像個傻小子一樣被人調動來調動去,最後葬送了數千大軍。
他這會也想明白了。
崤寨舉四烽,確實是遇到了“大逼”之勢,但夏賊未必有想象中那麼多,甚至可能是疑兵之計。
又大逼寨子,又在回寨的路上埋伏,他們哪有那麼多人手?
把自己代入夏賊,劉康乂甚至已經想出了好幾種辦法:前面放精銳甲兵,看起來威勢驚人,騎軍在後邊攪起大股煙塵,讓人看不清虛實。兩側山林間,多布旌旗,行軍佇列中,多準備幾面鼓,反正你不湊近了看,就弄不清虛實。
寨子本有七千大軍,精壯被帶走了,留下的都是羸兵,他們本身心氣上就短人一截,來源還很雜,遇到事情就求援是可以理解的。
但這一求援,就把他們這五千人給葬送了。
劉康乂欲哭無淚,也不知道能跑回去幾個?
若都是宣武衙軍,倒還可以指望多收容一些潰卒,除非他們的隊頭死了。可這些人,唉,來源太雜了,指不定多少人趁機一走了之,再也不回營了。
踉踉蹌蹌地穿行在山路間,劉康乂直想橫劍抹脖子算了,但事到臨頭,又覺得不值。嗯,我還要留著有用之軀,繼續與夏賊拼殺。
……
李唐賓此時已率主力抵達石壕寨附近。
此寨離高仁厚、白珪大破汴軍的地方不過七十里,因此當天就收到了訊息。
“嘩啦!”地圖被鋪開在了毛毯上。
李唐賓看著巨大的地圖,一遍又一遍。
親兵端來湯餅置於桉上,李唐賓沒反應。
過了很久,湯餅都涼了,他還是沒反應,仍在仔細檢視地圖。
“來人!”帳內突然傳來一聲大喝,親兵嚇了一跳。
“將符將軍請來。”
天柱軍副使符存審正在巡營,聞訊不敢怠慢,立刻趕至大帳。
“符將軍,你領兩營戰兵、兩營輔兵,立刻東進,兩日內抵達崤山賊軍營寨,配合高仁厚、白珪攻取此寨。若至時,寨已取下,則就地接管,謹守營寨,不得有誤!”
“遵命!”符存審有些興奮。
天柱軍副使,位置是夠高了,但整日在主帥眼皮子底下,委實沒有發揮的機會啊。今日得掌四千大軍,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裡,他暗暗定下心來。
機會到了,可得把握住才行,萬不可學那劉康乂,衝動好勝,葬送了數千大軍。
“下去吧,速速行動。”李唐賓抬起頭,看著符存審,眼神複雜難明。
這是個有能力的將才。
當副使期間,將營地打理得井井有條,為人謹慎寬厚,從不背後論人是非,作戰時也豁得出性命,當初攻鳳州時他就看出來了。
壓了這麼久,沒理由再壓了,不然大帥估計都會有看法。
給符存審下完命令後,他又分派信使,令河源軍使李仁軍、積石軍使李一仙,各帶本部兵馬,護送兩萬民夫東進。
他在醞釀一個大計劃。
去歲大帥領三萬餘兵馬東出,連戰連捷,俘殺賊將數員,破敵逾萬。
今歲他領大軍,也是三萬餘人,剛得了開門紅,復又大敗劉康乂,若再克復乾壕寨、崤寨,他便準備玩些不一樣的東西了。
五月二十八日,他調硤石三千党項山民東行至石壕,同時親率天柱軍剩餘兵馬抵達乾壕寨外。
“見過經略使。”一干將領紛紛前來拜見。
“如何?”李唐賓急不可耐地登上望樓車,觀察寨內形勢。
這兩天義從軍是賣力氣了,不顧傷亡,死命攻寨,已經填進去了千餘人。
神雀臺上的賊兵夜間下山突襲,被嚴陣以待的義從軍擊退,後再無動靜。
“經略使,賊軍應無多少士氣了,只要再加把勁,此寨必破。”義從軍使沒藏結明親自指揮攻寨,對情況非常瞭解:“寨內應有賊兵三千餘,器械完備,這兩日消耗了不少,再給末將三天時間,某親自督戰,後退者殺無赦,只要將士們肯拼命,定能拿下這個寨子。”
“不要硬來。”李唐賓伸手止住了沒藏結明後面的話,道:“我剛剛收到訊息,高仁厚遣人押著汴軍俘虜,扛著繳獲的旗仗至崤寨之外,賊軍驚亂,兩千羸兵已棄寨而走。”
“這——”沒藏結明又驚又喜。
高仁厚、白珪二人不過三千騎兵、一千步卒,竟然折騰出了連番大戲。
汴將劉康乂其實不算差,但就是太急切了,被老高逮著機會,一下子幹掉三千多大軍——斬首千餘,俘兩千眾,餘皆潰入山中,劉康乂能收容幾百敗兵都算燒高香了。
首戰攻克石壕,斬首四百,俘七百。
這兩仗下來,竟然已殺傷賊軍四千餘人,這才幾天工夫?
朱全忠這廝,既然敢派雜牌在前邊守城消耗,那麼也別怪咱們全部笑納。
大喪師徒,這惡果就自己承受著吧。
“先停一停攻勢。”李唐賓下令道:“攻得這麼急,不但我軍傷亡大,也逼得賊軍齊心。寨內死硬者多半是宣武兵,徐宿降兵才不想替朱全忠賣命呢,河南府衙軍的戰意也就那樣。待崤寨那邊送一批俘虜過來,立刻勸降。”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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