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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順四年的正月很快到來,邵樹德把部分家人接來了同州。

折芳靄、趙玉、野利凌吉、嵬才來美、封都帶著三子三女,在鐵林軍及部分侍衛親軍的護衛下抵達了同州興德宮。

大封懷有身孕,留在靈州。沒藏氏、諸葛氏因為子女年幼,同樣留在靈州。

邵樹德任命他最信任的大將盧懷忠為靈州留守,率武威軍鎮守老巢。

過完二月二春社節,關開閏、張彥球二人將率經略軍、振武軍南下,與鐵林軍匯合。

這一下子就是兩萬七八千步騎,聚集在關中,將會非常引人注目。

至於鐵騎軍,邵樹德還在猶豫,最終可能會傾向於令其南下,只派銀槍都一軍西進討沙磧李仁美。

如果考慮到即將動員集結的侍衛親軍後續人馬,兵馬將突破三萬。

這三萬人,自然不可能是來吃乾飯的,時間長了經濟壓力也大。之所以果斷令他們南下,主要是因為王重盈的好兒子秘密遣人傳來訊息,他老子可能命不久矣。

白髮人送黑髮人,看來影響還是非常大的,老王真有點撐不住了。

打河中,可能機會就那麼一次,稍縱即逝,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家人的到來讓興德宮內外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邵樹德離開了身邊的各種“野女人”,一心一意陪著正妻折芳靄。

除此之外,就是帶孩子了。

大兒子嗣武已經十歲,嫡長子承節也九歲了,他倆現在終日被邵樹德帶在身邊,為此連白晝宣淫都戒了……

這一日,邵樹德帶著一千親兵、兩千侍衛親軍東行,抵達了冰封的黃河西岸。

“吾兒,看得見大河對岸的山麼?”邵樹德拿馬鞭指著遠處的群山,問道。

“看見了。”兩個小兒穿得跟絨線團一樣,齊齊點頭。

“那叫中條山。”邵樹德說道。

這座山橫亙在大河以北,東西綿延極長,與黃河一起作為河東道的南部屏障。

此山在後世非常有名,中條山之戰打得恥辱無比,敵我傷亡比例簡直匪夷所思。

“為父要過河到對岸,該怎麼走?”邵樹德問道。

“不能從冰面上過去嗎?”嗣武看著前面結了冰的大河,問道。

“水流急的地方,難以結冰。即便結了冰,也不夠厚。若走到一半,冰面破裂了,怎麼辦?靈州的河面,你見過冬天有人拖著大馬車過河嗎?”

“沒有。”倆小兒又一齊搖頭。

“為將者,一定要通曉地理、水文,不然要吃大虧。杜師都給你們講過吧?”邵樹德說道。

從結冰的河面上過大軍,這一段黃河確實不行。

他想起了後世瑞典國王古斯塔夫,從結冰的波羅的海上過軍隊,進攻丹麥。結果冰層破裂,跟在他身邊的數百騎兵掉入海里,他乘坐的王家雪橇差一點也掉進去。有的地方冰層厚,有的地方冰層淺,這就是在賭運氣。

“陝州一帶,水流較緩,過兵卻沒問題。”邵樹德又道:“但這只是為父說的,你們也不要全信。到底行不行,一定要自己去看、去嘗試,不要人云亦云,懂了嗎?”

“懂了。”

“大河化凍後,為父帶兵乘船過河,如果對面有人射箭,我過得去嗎?”

“會死很多人。”承節說道。

“如果對岸有人放火,船會燒起來嗎?”嗣武也問道。

“不錯。”邵樹德笑道:“乘船過河,為父叫它‘登陸作戰’,這可能是天底下最難的戰鬥。敵人但凡靠譜一點,都不會讓你得逞。”

“那怎麼贏?”

“見過草原上狼捕獵的方式麼?”

“見過。”

“正面死死盯著,側面襲擾,背後迂迴。”邵樹德看著遠處的中條山,悠悠說道:“古來名將,為父最喜本朝太宗,打仗乾淨,軍紀頗佳,不戕害百姓,有王師風範,還有諸般正奇變化。吾兒要記住了,用兵一定要懂正奇,但卻不可拘泥,正可以是奇,奇也可以變成正。為父用兵多年,正奇之道,變化存乎一心,爾等還要多學、多看。”

……

奇兵在中條山。

天雄軍副使牛禮已經住進了山中,他們是從商南道悄然返回的。

房州平定之後,定遠軍使王遇率部北返商州,商南道這條偏僻小路的防務正式移交給了他們。

天雄軍的北上是低調的,而且打著正常換防的旗號。

他們抵達陝州後,立刻從長達七十六丈的太陽浮橋渡河,抵達了平陸縣。

此縣隸陝州,原名河北,天寶元年更名為平陸。

在平陸縣領取糧草、物資之後,天雄軍繼續北上,沿著沙澗河谷東北行,走了四十多里,到一處名為軨(ling)橋的地方。

這裡有一段上坡路,古時叫顛軨坂,當沙澗水,東西絕澗幽空,地壑深深,中間築以成道,走十餘里至虞城。

虞城在虞塬上,虞仲所封,是為北虞,歷史上晉國曾借道於此,討伐虢國。

虞城在大道以東,本是一座軍堡,去年下半年開始就被改為倉城,此時成了天雄軍五千軍士的駐地。

出虞城向北,開始下坡。山道穿越整整七重山,總長二十餘里,非常險峻。

這段總長不到四十里的險峻山路,合稱“虞坂顛軨道”,是中條山諸通道之一,南北重要交通線。

下坂之後,道分兩途。

西北行三十餘里至安邑縣,東北行四十餘里至夏縣。這兩個縣,都是陝州屬縣,在中條山以北。

感謝朝廷,陝州八縣,有五縣在黃河以北,其中安邑、夏兩縣更是在中條山以北。當初劃分各州屬縣時,朝廷官員們一定心機滿滿,故意如此操作。

不然的話,讓河中府與陝州以黃河為界,那也太好守了,有大河、中條山兩條屏障,不是給你割據的機會麼?

“王瑤不為人子,我若生了這種孩兒,早扔茅廁裡溺死了。”作為隨時可能爆發的河中戰役的重要參與者,牛禮是少數知道內情的大將。

他已經在虞城待了十幾天,幾乎快被寒冷的山風吹傻了,因此一肚子老氣。但又不能對別人說,此時房內無人,低聲罵兩句解解氣。

“契必章的人怎麼還不到?六千兵,好大一股力量呢。這幫蕃人,懶懶散散,當不得大用。”牛禮搓了搓凍得僵硬的手,目光在地圖上不斷逡巡。

從陝州向北,還有一條捷徑。

陝州渡河之後,東北行是虞坂顛軨道,往西北行過白徑嶺、中條山,可至河中府解縣。

這條路距離短,但不在陝州地域範圍內,而且非常艱險。

白徑嶺,“山嶺參天,左右壁立,間不容軌,謂之石門,路出其中”,故這條路叫石門道。

石門道一出山,就是鹽池,河中府最大的財源,可想而知這裡是重兵佈防的。

而且這條山路無法過馬車,缺陷太大了。這年月,即便是純騎兵部隊,也一定帶著大量馬車,裝載糧草、箭失、藥材及各類罈罈罐罐。

光靠馱馬的話,持續作戰能力有限——也不知道歷史上蒙古人深入敵後怎麼活的,聽聞經常搶不到糧食,於是吃人、吃草、生吃馬肝,小口吮吸馬血還不能讓馬死,甚至牲畜糞便都吃過,吃光了肉的骨頭都不捨得丟,他們的成功,確實是別人難以複製的,因為你做不到這麼狠。

“將軍,臧軍使來了。”營房內,親兵來報。

牛禮起身,先整了整戎服,然後出門迎接。

“大帥遣人傳來訊息,王重盈再次嘔血,已經不能下床,怕是時日無多了。河中府暗流湧動,王珂終日宴客,軍府諸將、幕府僚左登門不斷,攀附之意甚是明顯。”臧都保將牛禮拉到裡間,小聲說道:“絳州刺史王瑤也在暗中拉攏人手,兄弟相殘為時不遠。”

“按照都虞候司的計劃來吧。”牛禮說道:“希望王重盈再撐一段時間,等大河化凍之後,大帥領鐵林等軍經龍門渡渡河,屆時我部突然西進,兩面夾擊,爭取重創河中衙軍。”

河中一府四州三十七縣,戶口百萬,養了五萬衙軍。如果不能一舉破敵,呈拉鋸之勢,那麼就很難了。

“用兵怎麼能這麼死板呢?”臧都保笑了,說道:“便是攻不下河中府,圍點打援也是好的。”

“王瑤控制著萬餘外鎮軍,糧餉器械多賴河中府供給,此戰確實宜快不宜慢。”牛禮思索道:“天雄軍、陰山蕃部加起來才萬餘兵,最好再來點人。”

“別想了!”臧都保將兜盔扔在桉上,搖頭道:“李經略使把天柱、順義、河源、積石、義從五軍都攥在手裡,陝虢軍剛剛退回陝州休整,這幫大爺是打不了硬仗的。”

“那便靠咱們天雄軍兒郎。”知道沒有援軍後,牛禮也發了狠,道:“大不了拼光,以報大帥栽培之恩。”

“也不是一定沒有援軍。”臧都保想了想後,突然說道:“聽聞青唐吐蕃四萬人已至京兆府,若其順利進抵陝州,或能接替部分軍隊撤下來。守城嘛,要衙軍做甚?”

“大帥這安排可真是恰到好處!”牛禮有些興奮,道:“奪了河中,形勢大不一樣。”

臧都保聞言也激動了。奪了河中,若能再擊退河東軍隊,那就是後周之勢,偏偏東面還沒有形成北齊,這……或許……難道真有那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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