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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縣外血雨紛紛,廝殺不休。
箭失、落石、金汁、火油,不斷收割著河渭蕃兵的生命,但他們沒有後退的權力,仍然捨生忘死衝殺著,期待好運卷顧,最終能夠活下來領取豐厚的獎賞。
而在汴口內外,大量船隻也開始集結。
龐師古日夜兼程,帶著親兵趕到了汴州,得朱全忠面授機宜後,又馬不停蹄前往汴口,準備率師出征。
這次他從南方帶回來四萬宣武衙軍、兩萬徐、宿、濠、壽楚州兵,一共六萬人馬——至於泗州,刺史張諫毅然決然地投靠了楊行密,據聞東平郡王派過去的使者趾高氣昂,盛氣凌人,人家心裡窩火,偏不降你。
但楊行密也很知機,暫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其老巢歙州剛平,大軍還屯於江南,尚未北返。
而且楊行密表現出了一種善意的態度。淮南百姓流散,田多荒蕪,糧草不繼,故遣人帶著茶、鹽到汴州貿易。
老實說,這對雙方都有利。
汴州並不缺錢,多年來賦稅一直很輕,給東平郡王賺來了好大的名聲,百姓還是有消費能力的。茶、鹽之物,正是急需,幕府過一道手再賣給百姓、士人,還能小賺一筆。而楊行密也能得到寶貴的糧食,渡過最艱難的辰光。
雙方都同意做這種買賣,至少從表面上來看,關係是非常不錯了,雖然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
龐師古登上樑公堰,俯瞰壯麗秀美的山川。
從洛陽而來的戴思遠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地拍著馬屁。
他身旁站著氏叔琮,嘴角微微有些翹起,似是在譏刺戴思遠熱切的鑽營心思。
氏叔琮是龐師古的老部下了。
朱全忠出鎮宣武之後,為對抗楊彥洪等汴州將門的影響力,同時也目睹了李克用帳下騎兵的巨大作用,決定另起爐灶,自己搞一支騎兵隊伍,不受那幫鳥將門的氣。
最初募了五百人,後來逐步擴大規模。這支騎兵部隊的統帥,便是龐師古,而騎射雙絕的氏叔琮也應募從軍,一來就當上了伍長——中原有很多這類地主家庭出身的土豪子弟,如王彥章、氏叔琮等,從小習練刀矛、騎射之術,一直以來都是朱全忠著意栽培,壓制舊勢力的物件。
氏叔琮是有本事的,後世他也是汴軍中對河東勝率最高的將領,兩圍太原,軍事才能自不用多說。
不過運氣太差,趕上了朱全忠晚年猜忌大將,與王重師等大將先後被誅。丁會、劉知俊等人嚇得直接造反,葛從周自解兵權在家養老,其餘諸將離心離德,汴州勢力就此極盛而衰,讓河東能夠死灰復燃。
“好了,戴將軍。飛龍軍已獨立成軍,戰力強橫。此番北上,只要好好表現,我自不會吝於向大帥請功。”龐師古實在受不了戴思遠的喋喋不休。
這人才幹是有的,但自從在澠池縣敗了一次之後,軍中風評不佳,日子有些難過,差點就被擼了飛龍軍使之職。
但聽聞他面見東平郡王,泣血陳奏,得到諒解。飛龍軍擴充為左右飛龍軍共八千騎馬步兵,盯著這支部隊的人很多,但戴思遠仍然牢牢坐在位置上,可見也確實得到了東平郡王的信任。
但這性子,委實讓人瞧不上啊,哪點像個赳赳武夫了?
“龐都將率師北上,我部願為先鋒,定將夏賊擊退,保河陽——”
“好了!”龐師古提高了聲音,目光盯著正在出港的船隻,道:“仗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現在說這些作甚?你部可已準備妥帖?”
戴思遠所部自然就是騾子軍了,之前一直在洛陽,此番被徵調回來,代替他們的是從汴州開過去的一萬步軍,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是削弱了胡真的兵權。
騾子軍加強過來後,龐師古所部便有六萬八千餘眾,再加上河陽張慎思的三萬兵馬,以及臨時徵發的土團鄉夫,這便是十幾萬人了。邵樹德兵力,應該也就四五萬人,他的後勤支撐不起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擊退其還是很容易的。
但擊退容易,想要殲滅就難了。
從蓼塢往西,沒有太好的渡口。邵賊若退回王屋山,屆時就輪到汴軍轉運糧草困難了,很難派遣大軍追殺過去。
而北線軹關陘一帶,齊子嶺已被夏賊控制,強攻也很麻煩。
夏賊對河陽的威脅,竟是要長期存在了。
碼頭響起了一連串的鐘聲。
一批漕船裝運完畢糧草、器械,依次啟程出發。而在它們外圍,水師戰艦也已經嚴陣以待,打算護送它們前往河陽三城。
承擔“探候”職能的水師遊艇已經回報,蓼塢為夏賊攻佔,出兵河陽的第一站,還是隻能安排在河陽(孟州)。
當然若能再等兩三個月,沁水、清水水量豐沛起來,船隻可直抵懷州河內縣城外,運兵、運糧會更加方便,只可惜他們等不了了。
兵力集結,只能在孟州完成。
不知道邵樹德有沒有意識到這次東平郡王是下了決心,要給他來一次狠的了。最好沒有,龐師古十分期待看到邵賊驚慌、驚愕的表情。
……
大順五年三月二十七日,楊亮所部又一次東出,在野外與汴軍騎兵交上了手。
搜尋汴軍騎兵主力廝殺,是邵樹德親自下達的命令。
朔方軍的優勢便是騎兵,馬匹多、組建成本低、速度快,只要透過消耗戰將汴軍騎兵耗完,那麼未來就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
無論是遲滯敵軍速度、反衝殺斷後掩護主力,還是殺敵襲擾,都能給汴軍造成極大的困擾,一點點積攢優勢。
張慎思一開始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不過在又損失了數百騎之後,他有點受不了這個血腥的消耗戰了,直接將騎兵撤了回來,掩護他帶著主力北上懷州。
而這樣一來,野外便成了夏軍騎卒的樂園。若不是難以尋覓補給,活動距離和時間雙雙受限的話,他們甚至敢衝過黃河,襲擾敵軍腹地州縣。
三月二十九日,汴軍捉生、親騎兩支騎兵部隊抵達河陽。
第二日,飛龍軍左廂一部透過浮橋抵達河陽北城。
而此時的河清縣,也已經到了最後時刻。
連續多日的圍攻,前後死傷了五千餘人,汴軍守城器具消耗殆盡,城牆也殘破不堪。
蕃人已經不堪驅使,無力再戰,此時換的是武威軍步卒精銳。
邵樹德策馬騎行在戰場上。
城外到處是燃燒為灰盡的攻城器械。夫子們麻木地搬運著屍體,這些日子他們幹了太多此類事情。
傷兵營地內滿是哀嚎。
糧草都轉運困難,其他物資更是少之又少了。蕃人傷兵退下來,除簡單的清理、包紮之外,傷藥甚少,只能靠自己硬扛了,可想而知死亡率有多高。
臨時趕過來面見邵樹德的崔素跟在身後,臉上表情沉凝無比。
親眼目睹了蓼塢、河清的連番廝殺,他終於明白中原征戰的殘酷之處。
對手戰技嫻熟、精於殺人只是一方面,最坑的是戰鬥意志較為頑強,往往死硬到底,與草原上完全是兩回事。
戰爭烈度也高出很多。
想想以前朔方一鎮不過靈、鹽二州,萬餘兵馬,卻能威壓附近的党項、吐蕃部落,幾千步軍能大敗數千騎兵,這西北的池塘還真是小。
按照靈武郡王的說法,那就是菜雞互啄。
“李唐賓在攻硤石堡,河西蕃部要輪番上陣,看了眼前這場面,怕了嗎?”邵樹德突然問道。
“回大帥,攻城確非我河西兒郎所長。只願突破這片連綿山地,進入到平地上,一定讓汴賊。”崔素答道。
“別急著說大話。”邵樹德笑了笑,說道:“你的兵自由散漫,習氣頗重,器械也不夠精良,真對上中原那些世代吃這碗飯的騎將、騎兵,未必討得了好。不過步戰時還算勇勐,好好整飭一下吧,聽李唐賓的軍令。”
河隴蕃人,從吐蕃時代開始,大部分人習練的其實是步戰,吐蕃大軍的步兵也佔多數,人人有馬是不可能做到的。
後世遼國與其類似。他們打北宋,一般也就幾萬騎兵,但往往跟著十幾萬步兵,以奚人、渤海人、幽州漢人為主。這些人若配以良好的裝備和訓練,其戰鬥力以邵樹德眼光看來雖然一般,但也不會太差,下限是有保證的。
君子館之戰,遼國騎兵固然兇勐,但宋軍其實是被遼國步兵正面擊破的。僅僅因為天寒弓弩無法使用,但人家也沒法用啊,面對面肉搏時就不行了,被正面打敗,無話可說。
“末將定然約束兒郎,聽令而戰。”崔素保證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
恰在此時,河清縣西城外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很快,有令騎來報,武威軍副將劉三斛率眾先登,並穩穩守住了城頭,後續兵馬正源源不斷跟上。
“恭喜大帥,河清縣已入囊中。”崔素大聲說道。
“還差一個柏崖倉,若將此地也拿下,此番出兵可稱完美。”邵樹德的心情也非常好,直接策馬奔向西城。
若盡得河清、蓼塢、柏崖倉,便算走出了王屋山區,從此可以高屋建瓴之勢俯瞰河陽,隨時派騎軍東出,主動權盡在我手。
“派人再去柏崖倉勸降,城中守軍只有千餘人,若願降,皆無罪,人賜錢一緡、絹兩匹。我說話算話,絕無虛言。”臨走之前,邵樹德還吩咐了一下。
“遵命。”
戰馬奔上一處緩坡,邵樹德勒馬停駐,看著在夕陽中猶自奮戰的武威軍將士,忍不住大笑:“得了此地,朱全忠要在河陽安排多少兵堵我?”
朱全忠遠在汴州,自然無法回答他。
而在這一天,龐師古又帶著踏白都渡河北上,抵達了河陽大地。
汴軍仍在穩步集結之中。
河陽二州歸屬的爭奪,至此終於要進入白熱化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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