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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鼓陡然響起,山坡上飛來了無數箭失。
濠州兵茫然無備,齊刷刷地倒下,慘叫聲動天徹地。
遠近都是正在撤退的己方部隊,他們又在夏賊從未出現過的硤石山,附近還有屯駐在壽州左近,用以威懾追兵,使其放棄追擊的數千人馬,怎麼就被突襲了?
夏賊就是飛,也不可能這麼快就過來啊!
沒有其他解釋,被“自己人”幹了!
濠州軍將吐血,紛紛招呼軍士們依託大車守禦。但其實沒幾個軍將了,因為他們都是第一波箭失重點打擊的目標,人又騷包,騎在高頭大馬上,金光閃閃,這會不是斃命,就是被壓在傷馬下,痛呼不已——有人摔落馬下時,腿都被壓斷了。
又一陣鼓聲響起,伴隨著吹角聲。
壽州軍士手持長槍,衝下了山坡,將兩千濠州兵截成數段。
濠州兵的長槍、步弓、鎧甲等器械都在大車上,身上無甲,就腰間一把橫刀,還失去了建制,戰鬥的結果可想而知。
潰兵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兩千壽州兵追擊了一會,殺掉了部分跑得慢,然後便收攏部伍,取了濠州兵的輜重,分派一部分人押回八公山,餘眾則在魏守節的率領下,直趨淝水,搶佔了唯一一座浮橋。
“快,遣人聯絡朱延壽和邵樹德。”魏守節找來幾名親信,讓他們分頭出動。
“朱延壽多半已進佔霍山,去那邊找尋。找不到就算了,咱們擁兵自保。”
“邵樹德應該在安豐,找到他,就說咱們控制了硤石山、八公山、淝水浮橋,他若攻壽州,淮北之梁人無法增援,看他開出什麼條件。”
“朱延壽那邊亦是這般說辭。誰給的好處多,咱們就降誰,誰能贏,咱們就幫誰。”
親信們瞭然,很快分頭而去。
亂世之中擁兵自重,撈取好處,本來就是軍閥的本能。
梁人這個樣子,看樣子是不成了。壽春如此重要的地方,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區別就是賣給誰了。
魏守節略微傾向於投楊行密,不是邵樹德,也不是朱延壽,是楊行密!其中深意,只有軍閥才能懂。
江從頊、侯言二人很快收到了潰兵帶回來的訊息。
侯言憤怒地踹翻了跪在他面前哭訴的濠州軍將,事情就壞在這些蠢貨以及自以為聰明的蠢貨身上。
六七千兵馬守壽春,如果算上剛剛徵發來的壽春土團鄉夫,拉出來萬人都不奇怪。
邵樹德聲稱有五萬大軍,簡直是放屁!撐死了兩萬人,不能再多了。
這兩萬人,敢放著壽春不管,繼續往前追嗎?當然不敢!
那能不能繞路南邊呢?可以。但水澤山林眾多,也沒什麼驛道,不但容易中伏,還不好走,路程更遠,那還追個屁!
所以,壽春是必打的,不打不放心。
但魏守節居然叛了,悍然突襲濠州兵,斬首數百,餘眾散得到處都是,這會就沒幾個人回來,多半已往濠州老家跑了。
現在城內不過一千汴宋衙兵,外加江從頊的千餘兵馬,壽州已經及及可危。
侯言看了一眼江從頊,琢磨著是不是乾脆也跑了算球,留江從頊這個傻小子守壽州,反正他也跑不了。但終究畏懼軍法,不敢造次。
“趕緊徵丁,能上城的都上,咱們拼了。”侯言一跺腳,下定了決心。
江從頊神色蒼白,心情惶急。
大撤退的背景下,壽州已經成了對敵第一線,甚至可以說是阻敵斷後的屏障,對於少年繼位的他來說,如何不慌?
人心,最重要的是人心啊。如今大夥都是什麼心思,江從頊真看不出來,他現在誰都懷疑,看誰都覺得他想反。
他突然想起了已經自殺的老父,如果他還在,會怎麼做呢?
梁將張從晦盛氣凌人,父親派人敲鑼打鼓,道左相迎,他非但不露面,還跑到州將何藏耀家中飲酒,言語親暱,逼得父親以為朱全忠要謀害自己,盡殺諸將,隨後自殺。
唉,自己這個刺史,還是朱全忠為了安撫給的。平時還罷了,這會人心紛亂,還有幾人會聽命?
聽天由命了!
……
邵樹德的大軍行進速度不快不慢。
不慢是因為要追擊敵軍。
一路上其實已經有所斬獲了。出安豐之後,兩日間殺敵數百,俘千餘。到了離壽春不遠的地方,又繳獲了一批梁軍輜重,俘三百餘人。
展開追擊以來,已經前後殺敵近千,俘三四千人,得糧數萬斛,其餘軍資若干。
梁軍的損失,已經超過雙方在淠水兩岸對峙廝殺的那段時日。
但也不敢走得再快。
先期渡河全軍覆沒的那三百光州兵,就吃了中伏的虧,焉能不鑑?
說白了,還是兵少,力量弱,這個是硬傷,沒辦法。
“大帥,有壽州使者而來,魏守節的人。”晚間的宿營地內,陳誠與李忠一起進來稟報。
“誰的人?江從頊?”邵樹德問道。
“是州將魏守節的使者。”陳誠低聲解釋了一下壽州內部錯綜複雜的關係,說得邵樹德大開眼界。
小小一州,內部也分成這麼多派系。各路牛鬼蛇神,互相爭鬥,誰也沒法壓服誰,只能互相妥協,劃分地盤。及至大難臨頭,內部矛盾再也無法壓制,於是全面爆發出來。
“這麼說,濠州兵已經完蛋了?”邵樹德將手中的史書放下,問道。
“濠州兵已潰。而今壽州城中,兵不過兩千餘,且人心惶惶,取之易也。”陳誠說道。
“該怎麼相信他們?”邵樹德問道:“若是詐降,又如何?”
“這便是關鍵了。”陳誠笑道:“大帥,某仔細盤問,得知州將魏守節還另遣使者,聯絡了朱延壽。這顯然是打著投機取巧,各方搖擺的主意。”
“什麼?”邵樹德有些驚訝:“廬州刺史朱延壽?楊行密也插手了?”
“是。”陳誠說道:“據聞兵已至霍山左近。”
“朱景沒查到?”
“朱景已盡集人馬,前往壽州,怕是還不知道。”
“朱延壽來了多少人?”
“使者也不知。”陳誠說道:“與其聯絡者,乃朱延壽妻弟王彭,由黑雲都的騎卒護衛。”
黑雲都,也稱黑雲長劍都,一般人提到時,都是指那五千名擅使重劍、陌刀的甲兵,皆孫儒舊部之精壯者,以之成軍,是楊行密手中最精銳的部隊。
錢鏐也搞了個武勇都,是浙西鎮的王牌,同樣以孫儒降兵為主,威震兩浙。
在黑雲都橫掃南方,衝鋒陷陣勇不可當,各路節帥、刺史一聽黑雲都大名都瑟瑟發抖的時候,武勇都大概是唯一能與他們走兩下的對手。
黑雲都其實不止那五千重步兵,也有騎軍,但人數少,寥寥千餘騎罷了。
南方缺戰馬,就這個樣子了。錢鏐已經在杭州北城門外找了處水草豐美的地方,畜養馬匹,但不知數量多少,應該沒有歷史上記載時三萬多匹的數量,畢竟時間還短——呃,這個牧場到北宋年間養羊了。
楊行密手下辦牧場,最大的居然是潤州安仁義。可能因為他姓安,祖上是胡人,對這事比較執著。其次便是楊行密自己在廣陵辦的牧場了,廬州朱延壽應該也養了少量馬匹,宣州田覠則沒聽說過——他在三大半獨立軍頭中實力最強。
“黑雲都既來,莫不是楊行密親征?”邵樹德有些不確定。
若親征,那朱延壽那一路的兵馬就要重新評估了。
“應不至於。”陳誠說道:“行密為廬州刺史時,起家那一戰,與壽州刺史張翱戰於褚城,派的是田覠、李神福、李訓。他其實並不太喜歡親征,多倚賴手下大將,朱延壽、田覠、安仁義三人功勞最著,李神福、劉威等人亦屢建功勳。若非生死大戰,他不會親征的。”
“可探聽到黑雲都將領是誰?”邵樹德問道。
“只知護送王彭者乃軍校李厚,蔡州人。李厚又是柴再用部將。柴再用,原名存,蔡州汝陽人。”陳誠答道:“就這麼多了。”
媽的,一幫蔡賊,替楊行密打工!
邵樹德站起身,又踱起了步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要做重要決定了,於是都不說話,靜靜等待。
“大軍繼續北行!”邵樹德下定了決心,道:“軍中糧草,尚夠二十餘日,無妨。”
其實,就二十來天的糧草儲備,理論上來說是有點危險的。一旦戰事不利,怕不是要斷糧。
“令臧都保加快速度,兩日內趕不到安豐,他的軍使別做了!”邵樹德一錘桉幾,斬釘截鐵地說道:“事情起了變化,等不及了。傳令下去,立刻拔營,北上。”
李忠、陳誠都有些驚訝,夜間行軍,這是冒險了。
“立刻傳令,勿要遲疑。”邵樹德提高了聲音,道。
剛剛吃完晚飯沒多久的軍士們很快接到了命令。也就是邵樹德最近樹了不少威望,軍士們最終還是服從了,收拾器械、糧草,拔營啟程。
長長的火龍出現在了淝水西岸,迤邐向北,蔚為壯觀。
與此同時,信使也離開了大營。他們是去給尚在淮北追擊梁軍的折從古部傳令的,令其放棄追擊,全軍渡過淮水南下,至壽州城下匯合。
有人來搶地盤,邵樹德這是把能用的兵力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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