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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可敢收我等入軍?”濮州黃河南岸的一片林草地裡,一群挎刀執槍的軍士走了過來,問道。

梁漢顒早就收到了稟報,他並不介意多收一些敢打敢拼的軍士入伍。事實上每一次突入梁軍腹地,戰鬥是不可避免的,戰損是長期存在的。契必章帶了五千飛龍軍東行,最後隊伍人數發展到接近九千,但最初的那批人損失近半,可見戰鬥的殘酷。

這九千人,現已被整編為飛龍軍左廂,而梁漢顒、薛離帶過來的這七千餘人被編為右廂,飛龍軍的整體賬面實力大大增加。

既然要做好與梁賊長期廝殺的準備,那麼多招募一些會騎馬的河南本地兵也是必然的,前提是要能過得了梁漢顒的眼,他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收的。

其實能到他面前的已經是篩選過一輪的人了。薛離把關的,他首先剔除了一些看起來比較油滑的刺頭,免得以後軍中鼓譟鬧事,不好收拾。

梁漢顒正拿著一把刀切蒸餅,聞言瞟了一眼這幫人,問道:“看你等身上器械、甲胃,有人還牽著馬騾,莫不是天平軍將士?”

“將軍好眼力。”有人笑道。

“衙軍?州兵?縣鎮兵?還是鄉勇?”梁漢顒扔了一塊蒸餅到嘴裡,大口嚼吃著。

嗯,就得混著豬膏蒸,這餅才好吃。

“鄆州哪還有衙軍?”

“衙軍早幾年就全軍覆沒了。”

“現在的衙軍,換以前就是州縣兵。”

“也別小覷咱們,有些藩鎮的衙軍,還不一定幹得過咱們。”

眾人七嘴八舌地嚷道。

“我信!”梁漢顒笑了,道:“諸君魁偉雄壯,一看就是打小習武,卻不比文恬武嬉的藩鎮兵差了。”

其實,但凡一個地方長期處於戰爭狀態,即便是土團鄉夫,被折騰得久了,戰鬥力也不會差的。何況鄆州打了多少年了,精銳衙軍在最初的幾場會戰中就損失大半,後面全靠以老帶新,死守龜縮,偶爾出擊。打久了之後,也練出了一批人,因此也不能因為他們的身份就看低了,戰鬥力的下限還是能夠保證的。

梁漢顒吃完了蒸餅,讓文吏搬來了桉幾,登記每個人的名字,然後試一試他們的武藝,再考較一些軍中基本的技能,比如旗號金鼓、戰陣戰術等。

還行,素質都還可以,再以戰代練一下,高淘汰率之下,保管活下來的都是敢打敢拼的精銳。

就這樣一批批考較,足足花了一天半時間,到春社節前一天,終於募到了千餘人,大部分是土團鄉夫,另有少量開小差跑出來的鄆鎮軍士,全數編入飛龍軍右廂。

“醜話說在前頭,我招你們入軍,也是擔了干係的。”梁漢顒看著站得整整齊齊的新兵,道:“我知道你們有些人想發財,有些人想搏個出身富貴,有些人想報仇,還有些人——只是單純太閒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有人鬨笑起來。

確實,這年頭真有人閒得蛋疼,喜歡到殺伐場上發**力,人數少,但確實存在。

“入軍之後,唯有一條,聽令!”梁漢顒勐然提高了聲音,道:“一會自有人給你們講飛龍軍的規矩,我直說一句,違令者斬!”

眾人神情一肅,大聲應是。

遠處有飛龍軍將士看著,臉上有嘲弄之色。這幫新人,別上了戰陣以後再哭爹喊娘。飛龍軍深入敵後作戰,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軍隊招募完畢後,接下來就是備用馬騾的收集了,這個比較困難。畢竟契必章在這裡長期作戰,早就搜刮過一輪了,再想弄委實不易。

有新來投軍的將士獻計,說淄青鎮戰馬極多,或可去那邊抄掠,定有所獲。

這幫殺才!梁漢顒氣笑了,不過卻認真思考了一番。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或許還真是條路子,但現在不能節外生枝。

二月二春社節,已經和平了相當時日的鄆鎮百姓開始籌備春播了,也就是在這一天,一個不速之客抵達了正準備出征的飛龍軍大營。

“賀將軍來了,可真是稀客。”梁漢顒、薛離二人一齊出營,將其迎入了帳內。

來人是賀瑰,他先瞟了一眼營內那油光水滑的神駿戰馬,又看了看軍士們高昂計程車氣,有些沉默。

“我知道杜光乂早就來了,一直躲在邵倫府中。”賀瑰開口就語出驚人,讓梁漢顒、薛離二人都有些驚疑不定。

“我還知道最近杜光乂出了趟遠門,去了齊州甚至王師範的棣州。”賀瑰又道。

梁漢顒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憋了半天后,罵了句:“邵倫、杜光乂行事不密,兩個廢物。”

賀瑰突然笑了,道:“也不是他們行事不密。我在濮州多年,若再跟個睜眼瞎似的,豈不也是廢物?其實,他們已經很小心了,至少鄆州並不知道。”

梁漢顒不得不仔細審視了一番賀瑰。

此人長相俊逸,給人一種不像武夫,像個倜儻瀟灑的佳公子的感覺。不是一般的只懂打打殺殺的武夫,而是有腦子的武夫。

這就好!有腦子說明還有的談,事情還不壞。

“賀將軍此來何意?”梁漢顒問道。

“聽聞夏王在洛陽大勝,降胡真,殺寇彥卿,武運勃發,令人感佩。”賀瑰說道:“長直軍來過鄆州,戰力強橫,諸軍莫有能擋者。寇彥卿有勇有謀,有名將之資,此等強人亦為夏軍斬殺。以今觀之,梁人氣數盡矣。”

梁漢顒耐心地聽著。

“平定梁人之後,夏王不是北攻河東,便是東收天平、泰寧、平盧三鎮。我想了想,若驅梁人降兵十萬東進,鄆、兗、青三鎮還真擋不住。”賀瑰繼續說道:“與其屆時成為齏粉,不如早作打算。”

“你倒是坦誠。”梁漢顒與薛離對視了一眼,說道。

“身家性命所繫。”賀瑰答道。

“你想要什麼?”

“我為天平軍馬步都虞候,梁將軍以為我想要什麼?”

“齊州刺史乃朱家人,兗鎮更是在朱瑾手中,賀將軍這麼大胃口,不怕麼?”

“怕這怕那,出來當武夫作甚?還不如在家耕種,當個田舍夫好了。”

梁漢顒微微點頭,大概弄清楚了。

以前他也關注過天平、泰寧、感化三鎮與朱全忠的戰事,曾經對他們內部的團結非常佩服,居然沒有幾個主要將官投降,內部變亂也很少,全鎮一致對外,死硬頑抗,讓人感慨。

如今看來,團結確實是有的,但那只是在對抗外部敵人上面。一旦外部壓力減緩,內部爭權奪利的事情絕對不會少。

不然的話,也太沒有國朝武夫特色了,不是麼?

當然,梁漢顒也很清楚,賀瑰願意投順的前提,是夏王支援他當節度使。意思也很明瞭了,可以當夏王的附庸,但不願意失去獨立性。

這事說起來也挺稀奇的。如今滿天下削藩的軍頭,以夏王、梁王最出名。他倆是對內部小軍頭最不友好的,一直在想盡一切辦法壓制、削弱。在這種情況下,賀瑰怎麼想的?就那麼自信當了節度使後,夏王沒辦法收拾他?

與此同時,梁漢顒也生出了一股明悟:平滅朱全忠之後,如果夏王願意放權,名義上收拾北方局面太容易了。

封一堆藩鎮出去,只要不奪他們的權,便是夏王稱帝,這些藩帥也會派人過來拜賀,畢竟當年接受黃巢偽職的人都不少。你看,很容易就表面上統一了北方,豈不美哉?

但夏王多半不會這麼做。方今天下,只有夏王、梁王在做正確的事情,削藩、削藩、還是削藩!

“茲事體大,我還得遣人回報夏王。”梁漢顒說道。

“此乃正理,我可以等。”賀瑰理解道。

“賀將軍,聽聞鄆州朱帥遣使至汴州,與朱全忠修好。敢問鄆鎮之內,有多少人同意這麼做?”梁漢顒又問道。

“其實不少。”賀瑰沉思了一下,道:“眼看著朱全忠不太行了,很多人便不想再打了。這麼多年打打殺殺,大夥所求為何?還不是這份基業!鄆鎮乃鄆人的鄆鎮,如何能讓外人做主?”

梁漢顒笑笑。這賀瑰說話也挺有意思,居然不忘提醒自己,鄆人不喜歡被外人統治,若要硬來,他們就會像對付梁人一樣對付夏人。

賀瑰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

梁漢顒、薛離二人也不想多討論這些。事情的複雜性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必須讓夏王來定奪了。另外,也得和杜光乂通下氣,但暫時沒必要讓邵倫知曉。

使者很快就出發了,借道魏博返回河陽。

魏博鎮不允許夏軍透過,但不禁使者、商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對目標小的個體而言,他們也很難禁止。偽裝成士人、商徒並不是多麼麻煩的事情,所以他們乾脆不管了。

但這個藩鎮最近的態度也很值得警惕。

夏王在洛陽大勝,訊息漸漸發散到周邊後,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賀瑰這等人起了心思,有投靠之意。壞處也很明顯,有些藩鎮的風向變了,他們懼怕夏王收拾完朱全忠後就來找他們麻煩,比如魏博。

局勢風起雲湧啊,越來越複雜了。捲入戰爭的藩鎮,會越來越多。相對應的,戰爭的場面也會越來越大。

接下來這盤棋,又該怎麼下呢?

乾寧三年二月初五,休整多日的飛龍軍右廂悄然離開了濮州,南下進入大野澤。虛晃一槍後,直撲單州,算是拉開了夏梁戰爭第二階段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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