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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五年三月十五日,剛剛出中都縣的鐵林軍副使野利遇略接到了軍令。
沒有絲毫猶豫,留下一個步兵指揮守城後,主力步騎萬餘人北上,於當天傍晚抵達汶水之畔,紮營屯駐,並派出遊騎渡河北上巡弋。
從楊劉渡南下,總共有兩條路。單就野利遇略防守的這段,一般被稱為東線,即先經東阿至鄆州,然後南下,經遞坊鎮,南渡汶水,至中都縣,再往東南行至兗州,全程三百一十里。
這三百里的路程,濟水、汶水是兩條攔路虎,一個不好就要被半渡而擊。河流上的橋樑也是爭奪要點,這不,留守鄆州的衙內軍副使韓洙也接到了命令,拆毀北通楊劉渡驛道上的木製小橋,只保留清水石橋——這就是戰爭的代價。
東線之外還有西線,即經東阿、鄆州、壽張、範縣至濮州,全程二百九十里。
這條路線的好處是不用渡河,直接從鄆州城西南下即可——鄆州城在濟水東二里,城西有清水石橋,橫跨濟水,驛道在城西三里的濟水對岸。
此道一片坦途,非常適合跑路。但越跑越深入夏軍腹地,就是不知道晉軍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當然從盧縣向東,經平陰、長清可至齊州。但這條路可不怎麼好走,不但要渡過濟水,還要透過地勢相對險要的齊長城防門,就是之前朱瓊跑路的路線,防守起來甚至比前面兩條路線還要容易。
變更部署的命令下達之後,各軍立刻開始行動。
忠武軍四千餘人進入平陰縣,跑路回來的趙巖還領著他們家的私兵。
護國軍六千人及捧日軍萬人在城南、東等處擇險要地形下寨,封鎖驛道。
堅銳軍三千人守長清縣。
邵樹德率鐵林軍左廂主力萬人及天興軍五千人屯於淯溝泊附近,準備作為生力軍在關鍵時刻投入戰鬥,一錘定音。
齊州的定難軍也緊急調撥了三千輕騎過來,沿途接應。
這一路,三萬多步騎嚴密封鎖,就等著晉人一頭撞進來。
龍虎軍使劉知俊監視任城,胡真、葛從周率兩萬人東行,逼近兗州,做攻擊架勢,至於能不能嚇到朱瑾就兩說了。
鐵騎軍目前在宋、單一帶圍剿兗軍小股騎隊。他們也接到了命令,副使劉子敬率五千騎北上至濮州雷澤縣,隨時準備援應朱珍的捧聖軍。
呃,這一路都歸整個戰場理論上的最高指揮官李唐賓統領。
飛龍軍一萬多人是總預備隊,哪裡情況不對就增援哪裡,正好發揮他們機動性強的優勢了。
至於義從軍三萬眾,這是絕對主力,眼下已經過了曹州,正在兼程趕路,殺往鄆州。
如果晉軍不動,那麼邵樹德將調集六七萬人的部隊,一擁而上,強吃掉這股敵人。
如果晉軍奔逃,那麼封鎖各條道路的守軍就是砧板,義從軍作為鐵錘,將晉人徹底錘扁在鄆州的荒郊野嶺之中。
而此時的楊劉渡一帶,晉軍上下仍然在爭論。
“一萬多精兵強將,留在楊劉渡死路一條,不如東去青州,再尋機返回河北。”李嗣本大聲說道:“王師範定然不會拒絕我等東進,縱是一時回不去,也可以幫王師範打邵賊,至少補給不缺。”
補給,這才是最致命的因素。
浮橋被斷,即便再偷偷架起,夏人摧毀起來也很容易。這就相當於陸地作戰時你的糧道不穩,時不時被敵人繞後抄掠,時間一長,糧草不濟,全軍崩潰。
成德兵、義武兵他不在乎,但八千晉軍一定要帶走。
河東、昭義、大同、幽州四鎮人口還不到三百萬,晉王也只養了十餘萬軍隊,一下子損失八千,還是晉兵,說不心疼是假的。如果帶來的是燕兵,他也懶得說了,死就死了,無所謂。
“不如去兗州。”主將何懷寶不說話,只能安福遷頂上了,只聽他說道:“去兗州好處有三個。一是朱瑾抵抗邵賊的意願堅決,不似王師範那等蠢人,瞻前顧後。二麼,兗州南下徐州很方便。這第三啊,或可聯合北上的淮兵一起抗擊夏賊,豈不美哉?”
嗯,沙陀人還是忠心,怎麼著都在想著抗擊夏賊,為此不惜跑去兗州這麼一個遠離河東、河北的地方。
當然,嚴格來說,他們其實是昭武九姓出身的粟特人,安、石、何、米、史、曹等代北姓氏概莫能外。不過和沙陀三部融合不少年了,比真沙陀還忠心許多。
“不行!”馬珂突然起身,道:“我建議去青州。到底離河北近,找個機會回去並不難,邵賊還能一直看著不成?”
“你!”站在安福遷身後的安重誨怒了,道:“王師範篤好儒學,並非邵賊對手。去了青州,要不了多久,邵賊大軍殺來,我等又要跑路,到時還能往哪跑?反觀兗州,朱瑾勇武絕倫,箭術超卓,河南馬槊第一,有此勇將,夏人很難攻破兗州。我等再去助他,邵賊就更沒機會了。”
米志誠一開始還認真聽著,不過在聽到朱瑾“箭術超卓”時,臉色不是很好,輕輕地哼了一聲。
“你要去兗州自去,沒人攔著你。剪寇都六千將士思歸,當日我奉趙王之令帶他們出來,就要再將他們帶回去。”馬珂毫不相讓,說道。
安重誨大怒,安福遷、安福順、安福慶三人也臉色不豫,趙人也太囂張了,一點沒把何都頭這個主將放在眼裡啊。
一直沒說話的王處直不動聲色地往馬珂身邊靠了靠,易定兵看樣子也不願去兗州,還是想著回河北。
何懷寶在一旁有些惱火。好好的討論,竟然被一幫暴脾氣的武夫給搞出了分裂苗頭。
如今的情況,李嗣本、馬珂贊同去青州,王處直似乎也傾向於他倆的意見。米志誠、安福遷三兄弟屬意去兗州依託泰寧軍與邵賊繼續戰鬥。
其實他也傾向於去青州。原因無他,容易跑回去。即便大軍帶不回去,和少數親信乘小船偷渡回去並不難,但這種話不能明著說出口。
“先想辦法聯絡晉王吧,聽聽他老人家的意見。”何懷寶咳嗽了一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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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接到訊息時已經是十七日早上了。
看著渾身溼漉漉的使者,他久久無語。
義——邵賊什麼時候學會這麼打仗了?他不是西北旱鴨子麼?素來以騎兵稱雄,怎麼玩起南人的招數也如此純熟?
他不得不承認,大意了。
他從沒有打過黃河去,到汴宋一帶廝殺,對水師的認識不夠深刻。雖然在河陽與朱全忠交戰時,梁人就已經用水師運輸糧草了,但聽聞和實際領教完全是兩回事。
這次吃了虧,印象算是比較深刻了,甚至有點刻骨銘心——不是因為兵力損失而心痛,事實上八千人對於擁兵十餘萬的他來說還算不得什麼,主要是又被邵賊比下去了,這讓人難以接受。
“大王……”蓋寓咳嗽了下,輕聲提醒道:“該想想接下來的方略了。”
“能不能把人撤回來?”李克用目光炯炯地看向蓋寓,問道。
“少少撤一些是可以的,全部回來怕是難。”在這種大事上,蓋寓也不敢湖弄主君,如實回答:“信使來往兩岸不難,找個地方搶修浮橋,在被夏賊發現之前撤些人回來,不是不可能。或者,諸將帶著親兵乘小船夜間偷渡回來,也是可以的,但全師而還可能性不大。”
李克用點了點頭,又問道:“盧彥威遣使來告,夏兵已至棣州,此州是否已降邵賊?”
“十有八九。”蓋寓回道:“棣州孤懸於大河之北,盧彥威覬覦很久了。大王不妨邀其出兵,再攻棣州,或可減輕何都頭那邊的壓力。如果能把夏賊水師吸引過來,則功莫大焉。”
蓋寓的這個思路其實還是有很大可行性的。
夏軍如果主攻何懷寶部,那麼必然不能在齊州、棣州駐守大軍。如果只有兩三萬人,那麼晉軍以兩倍兵力壓過去,獲勝的可能很大。而夏軍一旦勢弱,那麼必然要派水師封鎖黃河,這就有機會了——水師耗費遠超步兵、騎兵,夏人不可能養太多戰船。
“遣使聯絡王師範。”李克用下定了決心,說道:“他那麼多兵,若連三萬夏兵都吸引不住,那也太廢了。再想辦法聯絡朱瑾,四鎮合兵,十餘萬衙軍,邵賊帶著一幫亂七八糟的兵馬,不一定搞得贏。再讓王師範、朱瑾多徵召些土團鄉夫,起碼十萬以上,守城、守寨,跟著大軍攻城、攻寨,能節約好多兵力。速去辦理!”
“遵命!”蓋寓喚來幾名文吏,一一吩咐下去。
“對了,王鎔不是一直覬覦蛤垛鹽池嗎?也給他送個信。”李克用又吩咐道:“棣州諸縣可以給盧彥威,讓他補全滄、景、德、棣缺一州的遺憾,但鹽池可以給王鎔,我作保。”
蓋寓讚許地笑了笑,又吩咐手下安排人去鎮州。
大王以前其實不是不懂以利誘之,但習慣了用武力強壓,這招用得少了。這會在夏軍強大的壓力之下,簡直進步神速。
若能攻下棣州,即便何懷寶部損失慘重,這場面也不算太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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