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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安金俊、石君立、安金全等將紛紛行禮道。
“坐下吧。”李克寧一屁股坐在了上首,說道。
眾人紛紛落座。
“大帥,殿下可有個準信?”邢洺磁都團練使安金俊是昭義東三州最大的官,因此他代表眾人先開口。
在座的還有:五院軍使、洺州刺史安金全,此人算是李克用一手栽培的大將了;
廳前黃甲軍指揮使石君立,李嗣昭的心腹;
侍衛金槍直指揮使慕容騰,代北蕃將;
磁州刺史李君慶,李氏遠親族人,聽聞很得信任,馬上就要升任晉陽蕃漢馬步軍總管;
澤州刺史李罕之。
另有將校十餘,不過位階較低,遠遠站著。
總體而言,李克用治下還是典型的大藩鎮套小藩鎮模式,基本就沒變過。
以昭義五州為例,山西有澤潞二州,李克寧是新任昭義節度使,但也只控制著潞州,澤州在李罕之手裡;山東是邢洺磁,名義上都歸安金俊,但他只是軍事上的最高指揮官,地盤只有邢州一地,洺州給了新來的安金全,磁州在李君慶手裡,不過人家馬上要走了。
這些小軍頭自己維持軍隊,招募訓練軍士,上供錢糧。政務上晉陽不會管太多,自己任命州縣官員,軍事上聽指揮就行。
毫無疑問,這樣能提高將領們的積極性,但也埋下了藩鎮割據的隱患。若非外敵當前,兼且李克用人格魅力強,能籠絡手下一幫勐男,時間長了內部絕對要出問題。
淮南楊行密的內部架構與李克用差不多。李克用能力強,生前能穩住局面,楊行密能力不強,活著時就要爆。
“先說個好訊息吧。”李克寧說道:“大王與契丹在營州大戰,三勝一負,斬首兩千級,得馬牛羊駝七萬餘。契丹已然膽寒,不敢南望。”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但都是死人堆裡滾出來的,如何不知這幾仗的成色?
四戰才殺了兩千契丹人,這能是多大規模?聽聞契丹能動員十幾萬步騎,這根本就沒受傷啊。而且,從契丹兵力的規模來推算,他們擁有的牲畜總量可能在二百萬以上,甚至更多,才得了七萬雜畜,可能還沒有被契丹掠去的關外八戍的人丁、牲畜、糧食值錢呢。
晉王北伐,沒抓到契丹主力,人家避戰了,還有得糾纏。
“殿下亦未料到邵賊如此喪心病狂,居然數個方向同時開戰。”李克寧又道:“便如那朱全忠一般,看似兵多將廣,實則兵力緊繃,一個方向失敗,則處處皆敗。”
“大帥,殿下到底何意?欲攻夏賊乎?”安金全又問道。
李克寧一拍大腿,嘆道:“邵賊太會做戲。他剛剛釋放了最後一批降兵,殿下又在和契丹人糾纏,暫時不想動他。”
眾人似有所悟,又有些不解。不想動手,你把李罕之這廝帶過來幹嘛?他手下還有七千兵,那軍紀連自己人都看不下去,可別禍害了邢洺磁三州十八縣六十萬百姓。
“這幾日,都約束著點手下人啊。我知你等已派出遊騎南下,但儘量避免衝突。”李克寧說道:“咱們這裡三萬餘兵馬,謹守門戶的話,邵賊也沒辦法。切記,萬勿輕舉妄動。”
“遵命。”安金俊等人應道。
“大帥,何必如此怕邵賊呢?”李罕之突然說話了:“他新得相衛二州,我就不信已經擺平了那些地頭蛇。當年咱們破孟方立、孟遷兄弟後,花了多少時間才理順昭義五州?晉王下幽州,數年間叛亂此起彼伏,花了多大精力鎮壓?就眼下來說,還不知有多少燕人是面服心不服呢。邵賊可是要削藩的,魏人能答應?咱們留個幾千兵馬戍守,盡起三萬大軍南下,趁邵賊不備,攻入相州,一戰擒殺之。如此,萬事定矣。”
李克寧看著白髮蒼蒼的李罕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最成器的兒子被夏人斬了,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事落到誰身上都受不了。
老實說,李罕之的建議也不算完全亂來。根據目前得到的情報,邵賊在相州,手下也就突將、天雄、天德三軍,而且建制多半不完整,撐死了五六萬兵馬。關鍵是這麼多人得分兵留鎮後方,因為相、衛並未歸心,不留個一萬多人鎮守重要地點,護衛糧道的話,非常危險。
另外,魏州方向也有留兵防備,他真正能動用的,最多三萬餘人。還面臨著鄴城以及隨時可能從魏州方向過來的魏博武夫,全軍殺過去的話,獲勝的機會還是不小的。
只需一戰擊敗夏賊,相衛二州立叛,河陽那個簡直不完整的天雄軍都可能壓不住局面。邵賊勢必要調集汴州、洛陽以及鄆州方向的大軍回援,部署就完全打亂了。
他吃下了朱全忠的地盤,也接下了朱全忠惡劣的地緣態勢,同時開了幾個戰場,看似總兵力非常強大,但具體到某一處,能呼叫的人馬又十分有限。要不要打呢?
“暫時鎮之以靜。各城、各縣蓄積糧草器械,修繕城池,開挖壕溝,徵集土團鄉夫,勤加操練。”李克寧說道:“待大王從幽州班師後再做定奪吧。”
李罕之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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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知言於九月初二返回了魏州。
羅弘信一天中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王知言、趙襲二人坐在他床前,盡皆感傷。
羅家在魏博鎮的地位不上不下,算是個紮實的將校家庭吧。
羅弘信高祖羅郍(nà)當過平州刺史,後隨安祿山南下。安史失敗後,羅郍隨田承嗣投降,定居魏博——田承嗣亦是平州人。
自曾祖羅珍起,三代人都只能稱為軍校。到羅弘信之父羅讓這一輩,稍稍提升了些,當上了魏博節度押衙後軍都知兵馬使,邁入“將”的行列了。
但老子是高官、大將,卻不一定能幫上兒子的忙。畢竟這種社會形態下,靠的都是武勇、本事,走後門效果不大,因此羅弘信只是個步軍小校,後來被調去管理牧場,“掌牧圉之事”。
當上節度使後,官方檔籍記載政變前“雖聲名未振,眾已服之”,這種話聽聽就好,也就圖一樂。
因此,羅家在魏博的根基算不得多穩,即便經歷了十餘年的苦心經營,也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我算是看明白了。”羅弘信在僕人的幫助下,靠坐在床頭,苦笑道:“邵樹德的心很大,他和朱全忠是一類人,選了最難走的一條路。若無邵樹德,朱全忠死前或能一統河南道、關內道、山南東道、淮南道大部,他兒子朱友裕繼之,掃平河北道、河東道藩鎮,兵進關北、江南東西二道甚至是劍南道。第三代接力,或能一統天下。”
“若朱友裕失敗,二世而亡,那河南、關中就便宜了新人。但那個撿漏的新人真正能控制的地盤,也只有被朱全忠清理乾淨了的河南道罷了。或還不如朱全忠,滿眼都是藩鎮,政令出了洛陽、汴州數百里,官員任免就要和藩帥們商量著來了。與其說是天下之主,不如說是河南之主。”
“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天災人禍,或外敵入侵,導致軍饋不繼,糧餉不足,士卒怨恨,屆時內有驕兵悍將,外有藩鎮將帥,不死何待?”
“拖!”說到這裡,羅弘信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差點沒喘過氣來。
王知言、趙襲連忙喊來醫者。
“無妨。”羅弘信揮手讓人退下,疲憊地說道:“拖,就硬拖下去!邵賊還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他年輕時出身不高,風裡來雪裡去,遠征數百里,搏命廝殺,身上沒有暗傷?拖吧,拖到他死了,或者實在堅持不下去,鬆口答應設藩鎮。”
“我們都能有藩鎮了,那麼河南道、關內道那些老地盤上不得再劃一些藩鎮出來,給他的老兄弟們當節度使傳家?不然離心離德是早晚的事,不是他的老兄弟死,就是他死。而他一旦開始清洗老將,夏兵那一口氣就洩啦,會越來越不能打,最後泯然眾人矣,和咱們一起在爛泥地裡打滾,誰也不比誰強。”
說到這裡,羅弘信嘴角咧了咧,十分快意。
你邵樹德千辛萬苦掃平了河南、關中的藩鎮割據勢力,卻給別人做嫁衣了,心痛不?
當然推翻邵家上位的那個人多半會接著削藩,但應該也不會有好下場,或能把中央直轄地盤再擴大一些,但也只是為後來人做嫁衣罷了。後來人繼續削藩,進一步擴大中央直轄地盤,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李公全部又有數千人投降了?”見王知言、趙襲兩人都不說話,羅弘信突然問道。
“是。李公全在博州刮地三尺,激起博人變亂。軍士們見他無錢犒賞,又前途灰暗,來降者絡繹不絕。”趙襲回道。
“我羅家早晚也得毀在這幫武夫頭上,大家都沒有好下場,唉。”羅弘信突然間有些意興闌珊。
王知言、趙襲無言以對。
“姐夫再跑一趟晉陽吧。”羅弘信看著王知言,說道:“既然邵樹德不給活路,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羅氏願舉鎮附河東,咱們就硬拖,讓邵賊每下一城,每克一寨,都要拼命去打。拖到他鬚髮皆白,心力交瘁,雄心盡失。再英明神武的人,到這個爛泥潭裡,也會被折騰得只剩一口氣。”
王知言嘆了一口氣,事情就要這麼簡單就好了。怕就怕你龜縮防守,武夫們卻不滿意,砍了你腦袋換個人上來。
但正如羅帥所說,如今還有什麼別的路子嗎?你連投降都做不到,因為武夫們不答應。附庸河東,是如今唯一的選擇。將來如果情況不對,或者武夫們的想法變了,還可以反戈一擊再跳回來,只能這樣了。
如今這個世道,沒有人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隨波逐流,浮生一日算是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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