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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當個鐵匠很難,現在容易多了。”朱大郎如是說。
他在洛陽城東開了間鐵匠鋪子,用木炭冶鐵,打製器具。至於為何不用修武煤鍊鐵,因為世上還有一種叫運輸成本的東西,使用修武煤並不划算,而其他地方的煤質量較差,沒法用。
他這會正在製作水閘上的一些金屬構件。這種簡單的東西,一般都是徒弟來幹,他在一旁看著就是了。
因為洛陽城市建設帶來的巨大需求,他新招了幾個徒弟,悉心教導,所以現在當鐵匠比以前容易了很多。
門外人來人往,嘈雜異常。朱大郎很喜歡這種喧鬧感,他走到院子內,仔細拿起一根木尺看了看。
“朱大你個粗坯,現在終於知道尺子的好處了?”院門外響起了洪亮的聲音,未幾,一名穿著綠袍的年輕官人走了進來。
“官人終於來了。”朱大獻上了一副討好的笑容,立刻吩咐幫工抬來幾個籮筐,筐內放滿了金屬構件。
綠袍官員從朱大手裡接過木尺,仔細量了起來。
國朝有規制:“凡度,以北方秬黍中者,一黍之廣為分,十分為寸,十寸為尺,一尺二寸為大尺,十尺為丈。”
有一說一,這個並不太準確,歷朝歷代的尺寸也是這麼規定長度的,但實際看來並不一樣,雜亂得很。
在修建宮殿的時候,邵樹德提了一個要求,嚴格按照圖紙尺寸來。而為了規定尺寸,他更是親自下場,左腳往前跨了一下,具體多長他不太確定,但估摸著在一米左右,差別不會太大。
他規定這半步為十尺,然後從長安少府借來人員,製作了一把度尺,稱為營造尺。
接下來他提了一個要求,純用尺規作圖給這一尺十等分。
這可難倒了摩尼法師手下的那幫學生。摩尼法師甚至翻閱了自己從大食帶來的抄錄版幾何書籍,先學習瞭如何三等分,然後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終於想明白了十等分的辦法。
分、寸、尺、丈,邵樹德要求一定要精確,這隻能用數學辦法才能做到。
而有了精確的度量,對於生產、營造都是有幫助的。標準化流水線的生產模式,如果沒有精確的度量衡,越往後道工序越走形,誤差越大。
這還沒到後世工業革命時刻線機的時代。歷史上英國人發明了能精確標註刻度的刻線機,簡直是當做鎮國利器嚴防死守,這也是蒸汽機時代英國工業製品規格較為統一的重要原因。
此時沒有刻線機,少府製作一把度尺也十分困難,全國絕大部分手工業全是隨意製作的不同尺寸、沒有互通性的產品。
邵樹德管不了太多,他只想透過洛陽宮殿的營造,極大推進數學的進步,並使用標準化生產的理念。
而數學則是大規模標準化工業生產的基礎,這是母庸置疑的。邵樹德曾經開玩笑,摩尼法師的學生都透過了他的資質考核,可以出去製作度尺賣錢,把這種標準化尺子賣到全國各州,讓每一個匠人都有一把標準化度尺。
沒有標準器,如何標準化生產?把標準器的製作普及化、規模化、白菜化,才是當務之急。但自古以來,標準器幾乎就是“聖物”,每個州都不一定有一把,而且刻度也很不準確,製作不復雜的零件時沒問題,當涉及到複雜機器時就麻煩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
“可以了,手藝還不錯。”綠袍官員臉上掛滿了笑容,道:“這把尺子的分寸,還是我標註的。唉,折騰了很久。”
“閘機上用的東西,其實用不著這麼準。”朱大都囔了一句,又問道:“官人,是否把這些物事都拉過去?”
“拉過去吧。”綠袍官員點了點頭,道:“現在就走。”
二人找了一輛驢車,拉著鐵質構建去了城東,停在了一處挖好的水庫旁。
水庫上有人在安裝閘門。閘門與城門外吊橋的原理差不多,使用閘機或絞盤將其拉昇或放下。
這個水庫是存放靜置汙水的。旁邊有一個已經裝好閘門的,裡面積滿了汙水。還有一個水庫內的汙水已經排放乾淨,水庫底部積滿了厚厚的味道感人、成分可疑的“淤泥”。這些淤泥在暴曬一段時間後,都會遣人挖掉,送到官莊中肥田。
洛陽已經有一部分人在居住了,他們坊區所產生的生活廢水經暗渠流淌到這些汙水池中,靜置沉澱後,水排入洛水之內,沉澱物定期清淤挖走。
目前還僅僅只有少量城區進行了改造,未來整個洛陽都將如此,可想而知工程量是極其浩大的,可能要延續很多年。
綠袍官員與人交接完畢後,便匆匆走了。
夏王有令,今年在洛陽開辦數學館,廣招生徒。前幾屆數學館學成的人都將原地留任,充當數學館博士、助教、直講,繼續培養更多的數學人才。
按照夏王的說法,數學可以鍛鍊“邏輯思維”,這是絕大部分人缺少的。沒有“邏輯思維”,就只有“技術”,沒有“科學”——都是新鮮的詞,以前聽都沒聽過。
對了,數學館的教材,除了國朝規定的《九章》、《海島》、《孫子》、《五曹》、《張丘建》、《夏侯陽》之類的書籍外,摩尼法師還在編纂一部集大成者的《數學與幾何》。夏王允諾,若今年完本,他將把“夏王賞”授予他,並授中大夫的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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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快馬趕回了汴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張惠。
第二件事是把朱全忠“兒媳門”的兩位女主角叫到一起。
這才神清氣爽地喊來了等候多日的馬萬鵬,開始辦正事。
馬萬鵬是靈州很有名氣的造船匠師,不過他的真實水平嘛,在西北是首屈一指了,在中原就很一般,在南方就算比較差的了。
不過眼下也沒多少得力的人才,只能將就著用了,希望他能進步吧。
“吾觀水師艦船,多為平底,何也?”邵樹德問道。
“水淺、泥沙多,不容易擱淺,便於坐沙,還平穩。北人熟悉水性的少,只能如此。”馬萬鵬回道。
“但這船出不了海。”邵樹德皺眉道。
其實他說得委婉了,別說不能出海,去風浪大一點的大江大河,都會出現很大的問題。
北方的造船技術,終究來源於漕船,太差了。人才少,成本高,適合水師的兵員極少,整體素質也較為低下。
河陽三城的浮橋,最初建的時候,所用船隻都是在江西洪州採伐大木製作的。北方適合造船的材料也少,還貴得很——松木、杉木並不是良好的船材。
“確實。”馬萬鵬承認道:“不過平底船也可以出海。密州、登州海港,來往船隻都是平底船。”
“能不能造一種尖底船?”邵樹德用手比劃了一下,道:“能航海的尖底帆船,有三根桅杆那種,分前桅、中桅、後桅。船帆可以升降取下,能轉動帆桁,調整迎風面。帆面大小也可以調整。”
邵樹德也不知道有些名詞怎麼說,可能此時還沒有這種概念,因此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講了,結果就是馬萬鵬聽得一頭霧水。
“給我喊個畫師來,要聽得懂人話的。”邵樹德朝門口喊了一句。
李逸仙一熘煙跑去傳令了。
不一會兒,畫師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參見大王。”
邵樹德起身回禮,道:“坐下吧,替我畫一艘船。”
畫師懵了。
你讓我畫人,可以。畫花鳥魚蟲,可以。畫一般的漁船,也可以,但夏王的要求明顯沒這麼簡單。
“你儘管畫就是了,我不怪罪。”邵樹德溫言道。
“遵命。”畫師拱了拱手,坐下攤開紙筆,準備好墨水。
邵樹德仔細敘述了自己的要求,畫師滿頭大汗,勉為其難地畫著,馬萬鵬在一旁指點。
邵樹德一邊努力回憶,一邊補充:“前桅、中桅有三面帆,上帆和頂帆可以升降,對,用纜繩升降。帆是橫的,橫帆懂不懂?”
“後桅裝三角帆。什麼?三角是什麼?唔……”
“船艏還要裝個前斜桅,上置帆布。”
“對,艉樓大一些,高一些,可以二層或三層,艏樓小一些。”
“差點忘了。每根桅杆的下帆、上帆之間加一個桅樓,可以讓水手進去收帆。桅頂再一個樓,可以讓水手爬上去遠距離瞭望。”
“這樣的桅杆要很結實?那當然了!不光桅杆,龍骨也是,最好用紅木,實在不行再用其他的替代。”
“帆布?當然是軟帆了,麻布就行。”
邵樹德的要求讓畫師手忙腳亂,馬萬鵬聽得差點心臟病發作。
講道理,這完全是另一種設計理念,另一套系統,看著像是為航行大洋準備的,而不是近海跑跑就算了。
“大王,要造這樣的船,怕是還要到登州去想辦法,某才智不足,慚愧。”馬萬鵬一臉無奈地說道。
“沒關係,你會當官就行了。”邵樹德笑道:“我需要一個內行來幫我把控大局,不需要你實際造船。待我平滅王師範,此事就要開始著手了。我不催你,但你自己要曉得輕重,想辦法先弄一艘出來,哪怕問題很多,先造出來試航,後面再慢慢改進。”
“大王可是要做海貿?”馬萬鵬問道。
“海貿?”邵樹德笑了:“先用於征戰。有些戰法,李克用不懂,我教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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