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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明教坊。

一座新起豪宅外,僕人小心翼翼地掛上了宋府的匾額。

掛完之後,下了梯子,轉過身來,昂首挺胸地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行人投以羨慕的目光。

新朝權貴,恐怖如斯!

洛陽有三層城郭,即宮城、皇城(也叫內城)、外城。

外郭南牆開有三門,正南曰定鼎門,西曰厚載門,東曰長夏門——這三個名字邵樹德都挺喜歡的,不打算改了。

定鼎門大街東第一街,從南開始數,第一坊曰明教坊。

該坊坊牆未建,但已有了兩處建築。

第一座是張全義時代遺留下來的龍興觀。

開元十四年,趙麗妃薨於春華殿,殯於龍興觀之精屋,示以出家。後半毀於戰火,張全義時代有人出資重修,延續至今。

另外一座建築便是新起的宋宅了。巧了,這地方在武后時期為宋璟宅,此時當然已經沒有了,邵樹德遣工匠於此修新宅,賜予河陽節度使宋樂。

宋樂得知此為宋璟舊宅所在地後,頗為開心,欣然收下,今日藉著述職的機會,到自家宅邸內看一看。

“殿下,稱帝之事儘量往後推。”看完宅子後,宋樂非常滿意,“君臣”二人坐於後園之內,飲茶談事。

“快壓不住了,如之奈何。”邵樹德低聲道:“先生可有良策?”

從去年下半年放出風聲,到現在也大半年了,眾人的心思被稍稍壓制了一段時間,但現在又有點長草的苗頭了。

“不如將聖人和朝臣遷來洛陽。紫薇宮加緊修完一處殿室,便讓聖人住進去。或可再拖延一些時日。”宋樂答道。

“也好。”邵樹德點了點頭,道:“今年年底開始準備,明年將聖人及百官遷來。”

“殿下。”親兵都指揮使李逸仙將一摞軍報遞了過來。

邵樹德拿起看了看,多是關於各處戰局的,看完之後,又遞給宋樂。

宋樂看完之後,便道:“恭喜殿下,盧將軍打仗沉穩有度,河中敗不了。”

邵樹德亦同意宋樂的看法,笑道:“李克用選了個好戰場,手下人才也不少。”

“殿下是指周德威?”宋樂問道。

周德威率軍進佔蒲縣之事,當然已經被發覺了。充作預備隊的黑矟軍立刻整軍開去,兩天抵達戰場,大出周德威的意料之外。

周德威萬餘步騎,攻黑矟軍五千人不克,黑矟軍主動出擊,雖以少打多,但不落下風,兩戰一勝一負。周德威無奈,再加上康君立始終沒有出兵南下策應,只能引去。

“正是。他率軍出險地關,進據蒲縣,這一招還是挺狠的。”邵樹德說道:“康君立已膽寒。不然的話,他發起全面進攻,我擔心盧懷忠部軍心動搖。”

周德威與蒲縣確實有不解之緣,這是他與氏叔琮相愛相殺的故事。

天覆元年(901),洞渦驛之戰,氏叔琮統率的五萬梁軍精銳被周德威殺得大敗,氏叔琮棄營而逃,單騎走免。

當年,周德威、李嗣昭又出險地關,佔領蒲縣,迂迴至慈隰後方,攻取此二州,並打算攻佔晉絳。梁將氏叔琮、朱友寧又帶數萬兵馬迎戰,在蒲縣大敗周德威。這一次周德威是敗得比較慘的,從險地關、汾州、慈隰等地蒐羅來的兵馬全軍覆沒,後方一片空虛,讓氏叔琮直接追到晉陽城下。

這就是一個互相送人頭的故事。

“殿下,河中戰場其實沒什麼看頭。若晉人願在此打,與其互相消耗可也。”宋樂說道:“澤潞也不必抱希望,除非有人主動來降,不然很難攻取。而今不妨在邢洺磁想辦法,取此三州,李克用或忍不住率軍來戰,這便有機會了。”

“嗯,不錯。天德軍也整頓得差不多了,今年夏收之後,我便兵發相衛,與李克用碰上一碰。”邵樹德說道:“此事不談了。把李克用打進烏龜殼內,不讓他出來找麻煩就可以了。短期內是不可能滅了河東的。兗州閻寶、康懷英等將暗中聯絡胡真,欲獻城而降,此事有幾分成算?”

朱瑾被數萬大軍圍攻,漸漸出不了城。兗州坐吃山空,這會雖然還有糧食,但人人灰心喪氣,覺得早晚敗亡。閻寶、康懷英作為兗州重將,如果他倆願降,只要不讓朱瑾提前發覺,這事成定了。

只是,如何創造獻城的良機,還得好好設計一下。朱瑾只要在城內一天,他倆就翻不了天,士兵們不一定聽他們的,得想個辦法讓朱瑾出城——這就像政變一般要趁領導人出國訪問時發動才有把握一樣。

“胡真是聰明人,朱瑾遲早被他玩死。”宋樂一聽就笑了,搖頭道:“兗鎮快了,康懷英、閻寶是真降。”

促使二人下決心投降的原因無外乎沂州的陷落。

李虔裕固守城池,被李唐賓攻破,其人死於亂軍之中。

對於這種有勇氣斷後的忠義之士,邵樹德還是很欽佩的。

歷史上李虔裕就是率五百騎兵斷後,反覆衝殺梁軍,最後全部陣亡,換回了王茂章的淮軍主力成功撤退,真義士也。

沂州一下,胡真大肆宣傳,兗兵士氣大衰。

一個州的丟失造不成這種效果,但沂州有特別意義,蓋因其昭示了北上增援的楊吳勢力的全線收縮。兗鎮,已不可能得到外援了。

整個兗州城,如今就處在一種人心浮動的狀態之下。士兵、將領們慣性聽從著朱瑾的指揮,但又心有不甘。想投降吧,似乎也不甘心。如今就看誰有勇氣出來打破這個僵局了,邵樹德很看好閻寶、康懷英二人。

“殿下,兗州一下,該留意徐州了。”宋樂說道:“武興、固鎮二軍休整已久,可以上陣了。鐵林、義從、龍驤諸軍征戰了一年半,該休整了,不然恐惹得軍士怨望。”

邵樹德想了想,道:“打完兗州,諸軍班師休整。武興、固鎮二軍,實在不行就整編了。”

整編當然是整編為禁軍了。

但也只是整編而已,並沒有汰弱留強。禁軍這個名號不會增加任何戰鬥力,不是一整編完成,就是全軍精銳了。現在左右天雄軍,戰鬥力有以前的老天雄軍強嗎?當然是沒有的,差得遠了。武學軍官被大量稀釋,又吸收了那麼多不如他們的外系人馬、新人新卒、降兵降將,你怎麼能得出禁軍是精銳的結論呢?

整編只是打亂原有的錯綜複雜的利益鏈條,加強主君控制力,兼且吞併雜牌的手段罷了,相當於一次大擴軍而已。

汰弱留強,現在還不能大刀闊斧地開始,起碼得稱帝后再嘗試為之。

“第七支禁軍的整編,可以適當吸收一點龍驤諸軍了。他們也打了這麼久的仗,該給一些盼頭了,不然怕是要反。”宋樂提醒道。

“自然。”邵樹德點頭應允,旋又笑道:“與君一席話,天下事指掌之間耳。”

“還是殿下經營得法,如今大勢逼人,很多事就好辦多了。”宋樂不著痕跡地拍了一記馬屁。

邵樹德哈哈大笑,與宋樂繼續飲茶論政,興盡而返。

******

李克用悄然返回了晉陽。

他在潞州實在待得憋悶。武威軍那幫憨貨,就固守在晉絳,也不主動追擊。害得許多伏擊、包抄、圍攻的招數都沒法施展,實在讓人心煩。

跟隨他一起南下的部隊也回返了。

如今澤潞就只有一萬多人馬了,由李克寧統率,重心仍佈於烏嶺道。

蓋寓見主君回來了,匆忙上前彙報。

“旬日前已在邢洺磁募得新卒兩萬,分至猩、代整訓。”蓋寓稟道:“王鎔送來兵仗五萬、羅紹威亦送五萬,甲坊署內還有不少積存……”

“夠了!”李克用擺了擺手,只問了一件事:“錢帛可夠?”

“夠。”蓋寓也不廢話,答道。

光靠河東、幽州、昭義、大同四鎮顯然略有不足,但有河北諸鎮資助的話,就寬裕多了。

“我聽部落那邊說,新遷來的軍士家人與他們爭搶土地,可已解決?”李克用又問道。

“軍士家人”,當然是指新招募的兩萬邢洺磁軍士的家人。

家裡有人當兵,過上好日子了,自然有一部分家人跟著遷居河東。這事是李襲吉主持的,主要安置在猩代二州。

猩代二州七縣,因為種種因素,現在也就兩萬餘戶、十萬人口左右,用一句“人煙稀少”來形容並不為過。

李襲吉募兵兩萬,大概有一萬餘戶邢洺磁百姓跟著遷居過來,極大充實了猩代二州的人口。

但依附於李克用的一些部落也在猩代放牧,雙方自然會有矛盾。

“大王,此事非得你出面不可,旁人都不合適。”蓋寓說道。

李克用若有所悟,緩緩點了點頭。

“康君立這個廢物,在慈隰損兵折將,還有沒有必要信任他?”李克用突然問道。

“大王,臨陣換將,大忌也。”蓋寓立刻回道,語氣堅決:“康都頭也是久經沙場之宿將,縱然進攻失利,守禦卻不成問題。”

“守守守,靠守能贏嗎?”李克用很是煩躁,脾氣又上來了。

他現在最見不得畏敵如虎之輩。

夏軍、梁軍不過一個水平,很強嗎?當年朱全忠為了教訓襄陽趙氏,讓其降順,遣氏叔琮率領在中原所向無敵的數萬精兵南征,打襄陽那種弱雞,還連吃好幾場敗仗,被一擼到底。百戰晉兵,難道還不如素以孱弱聞名的襄陽兵?

這話直接問住蓋寓了。

趙德諲、趙匡凝父子能打敗鼎盛時期的梁軍,孫儒能擊敗龐師古十萬大軍,甚至連朱瑄、朱瑾、時溥都有過勝績,你不行嗎?

“哼!”李克用冷笑一聲,道:“別愣著了。我料定夏人在河中打不開局面,就要轉攻邢洺磁。眼下這點兵是不夠的。在邢洺磁繼續募兵,軍士家人願意徙家河東者,悉聽尊便。”

“遵命。”蓋寓回道。

“再遣使至鎮州、滄州、魏州,問問王鎔、盧彥威、羅紹威,夏賊與我大戰,爾等就看著嗎?”李克用道。

他沒有提易定王郜。他們兩家世代聯姻,關係是極好的。易定鎮已出兵一萬五千人,屯於雲、蔚,很夠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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