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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的地界其實並不很太平。

因為地域廣闊,人煙稀少,官府對地方上的控制力相當之弱。淄青鎮原本的統治瓦解之後,牧場裡的牲畜四散。在這短短的權力空檔期內,不知道多少人劫掠府庫,掠奪牛羊馬匹,再加上散落在各地的潰兵,於是形成了危害極大的馬匪集團。

邵樹德在登州期間,居然還有不開眼的敢過來盜搶財貨。結果麼,自然很慘,被銀鞍直的軍士狠狠教訓了一番,這才徹底消停了。

“登州總是這樣不是個辦法。”邵樹德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刺史,說道:“我對登州寄予厚望,未來很多計劃,都要由此展開。你到底在搞什麼?不行就換人。”

登州刺史是薛貽矩,早年蕭遘網羅來的黨羽。十幾年的時間,從一個小官當上了登州刺史,仕途沒有多順,但也真不能算差了。

你再往上又能當什麼?節度使?節度副使?難度太大。

況且刺史真不能算差。

艱難以後,朝廷為了打壓藩鎮,想了很多招數,其中就包括提高州權,以分節度使之勢。並且以身作則,在自己控制區內先這麼搞,刺史軍政一把抓,權力很大。比如薛貽矩官職的正式稱呼就是“使持節登州諸軍事登州刺史”,四縣之地的土霸王。

登州因為地處海疆,沒有外敵,因此州兵只有六百餘人,其中步兵五百、騎兵百餘。靠這麼些人,確實很難清理匪患。幸好龍武軍劉鄩部剛剛抵達青州,待他們休整完畢後,可以順便將淄青登來的賊人殺上一通。

“殿下……”薛貽矩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罷了,過陣子我讓龍武軍東進登來,你好好配合,將匪患清除。”邵樹德說道:“在此之前,你亦可嘗試招撫。”

薛貽矩有些不解。

夏王一直看不上草賊山匪,覺得他們自由散漫、習氣太重,會帶壞了軍中風氣,怎麼這就要招撫了?

“這些渣滓敗類,我有用。”邵樹德說道:“另者,過陣子會有一批百姓遷徙過來。登州荒蕪,你清理一下土地。”

“是。”薛貽矩不敢多問,立刻應下。

移民分兩撥。

第一撥來自河中府。李殿成之亂雖然已經平息,但清算行動還在繼續。

此人起兵後自稱留後,手下也封了一堆刺史、鎮使、兵馬使這類,這些賊首自然要處理。另外,還有一些潰兵在鄉間做賊,屢次招撫不聽,被盡數剿滅後,連同其家人,一起強遷至登州——算不得多嚴厲的懲罰,但對此時的百姓來說,遠徙千里,依然是天都要塌下來的大事。

這些人,仔細算下來大概有三四千戶,不到兩萬眾。

第二撥是楊悅在雲州俘虜的蕃漢百姓,目前已有三萬餘人,同樣發來登州。

登州四縣,目前只有明代十分之一的人口。就這個破底子,乾點啥都費勁。

邵樹德記得朱元章也是個移民狂人,甚至幹出過從廣東移民到泗州的舉動,明代膠東地區人口稠密,就有明初從全國各地大量移民過來的因素。

反正邵樹德在“移民界”已經頗有名聲了,不在乎再發幾萬人來填膠東的荒地。

“移民之吃食要準備好。我知你不足,濟水那邊有糧食輸往青州,你再徵發百姓轉運過來。若有膽子海運,亦可,但我怕你船隻不足。”邵樹德說道:“登州修造船隻之工匠,再清點造冊,看看有無遺漏,我亦有大用。”

“遵命。”薛貽矩應道。

從青州海運糧食至登州,他是沒這個膽子的,雖然距離很短,靠著海岸線走難度也不大,但他就是怕。況且船隻不足也是事實,之前的淄青鎮多是等別人上門做買賣,自己卻沒幾艘船隻,這是硬傷。

“造船,別不當一回事。”邵樹德說道:“事實上好處很多。連渤海國的船隻都比淄青多,你們羞也不羞?”

薛貽矩汗顏。

自從平盧軍從遼東浮海南下之後,向來以騎兵稱雄,誰沒事去造船啊。新羅人、渤海人、日本人、淮南人、浙東人自己會上門來做買賣,真不用費心做事——偶爾甚至還有大食人過來,晉末法顯和尚歸國,便是在天竺搭乘大食商船前往廣州,不過被風吹到了勞山。

“速速做事去。”邵樹德揮了揮手,說道。

薛貽矩的腿像裝了彈黃一樣,立刻退下,準備徵發百姓先修倉城,儲備糧食,然後清理土地、丈量田畝、規劃牧場。

******

崔玄很快來到了登州。

他是新羅真聖女王金曼派過來的,正式官職叫“大唐賣物使”,一聽就讓人有很強烈的吐槽慾望。

他現在的日子不是很好過。

中原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說法,新羅當然也有。真聖女王兩年前薨了,新君是她的侄子金嶢。崔玄在這位新君面前沒有任何關係,且遠離國中多年,縱然有關係也荒疏了,實在頭疼。

大唐賣物使是個很有油水的差遣,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呢。新君繼位之後,自然以穩固內部為主,但這都過去兩年了,會不會收拾他,以給近臣們騰出位置呢?真的很難講啊。

新羅院之外,甲士林立,戒備森嚴。

崔玄看了一驚,以為商館被查封了,裡面可還有不少貨呢!再仔細一問,原來是有大人物來了,便是那位剛剛擊敗王師範兄弟,控制淄青鎮的大唐夏王邵樹德。

崔玄整了整衣袍,在使者的引領下進了這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新羅院——此院非彼院,其實是一個商館,淄青鎮的官員也經常來此辦公,主要是收錢。

“這個中堂還是挺氣派的,海貿還是有錢。”甫一進門,崔玄便聽到了一個洪亮的聲音。

銀鞍直指揮副使楊弘殷示意了一下,崔玄立刻明白,上前拜道:“新羅大唐賣物使崔玄參見夏王殿下。”

邵樹德霍然轉身,盯著崔玄上上下下看了好一會,笑問道:“貴使與博陵崔氏是何關係?”

崔玄有些尷尬,這怎麼能攀上關係呢?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

幸好邵樹德也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直接進入了正題,只聽他說道:“登、來、青、密、海五州之地,新羅之民甚多,貴使可曾算過,到底有多少人?”

“四萬餘人總是有的。”崔玄回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旋又問道:“可有交通海賊之輩?”

崔玄一聽如五雷轟頂,這是要羅織罪名,吃大戶了嗎?於是立刻答道:“夏王明鑑,新羅民人一向奉公守法,絕無匪類。”

邵樹德聽了不置可否。

崔玄額頭上滲出了汗滴。無論平日裡你自詡如何鎮定自若,但在一個可以隨意處置你,生殺予奪的大人物面前,不慌是不可能的。

大唐的武夫,可不怎麼講究。他們若盯上你的財貨,最好自求多福。崔玄最遠去過汴州,對中原的情況還是有所瞭解的。

“我信你。”邵樹德展顏一笑。

崔玄悄悄鬆了一口氣,旋又想到了什麼,立刻說道:“聽聞殿下為大唐天子營造宮室,某願獻錢五千緡,以壯宮廷聲色。”

“我不要錢。”邵樹德說道。

崔玄一窒。不要錢要什麼?要命?要女人?

邵樹德也不想和他打啞謎了,只聽他說道:“聽聞赤山浦、駁馬浦有許多新羅船匠,我欲置一船場,已有工匠若干,然頗為不足。貴使可能替我想想辦法?”

就這事?崔玄愈發放鬆了。而今新羅戰亂,各地叛軍此起彼伏,買賣已沒以前那麼好做了。從新羅過來的船隻少了,修造船匠們的收入也降低了,很多人又不想回國,怕遭遇兵災,日子困頓著呢。如果有人願意僱傭他們,不是壞事。

想到此節,崔玄立刻回道:“殿下有令,某又豈敢推諉?多了不敢說,三五百工匠還是能找到的。”

邵樹德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道:“船造了,還得有水手,赤山浦、駁馬浦那些新羅民人,聽聞擅長航海的不少,不妨替我留意一二。”

“此事易耳。”崔玄笑道。

“也不能叫貴使吃虧了。”邵樹德說道:“今後赤山浦轉售之外洋貨物,皆由貴使一手操辦,他人概不能經手,為期十年。若能令我滿意,再延長個十年、二十年也未嘗不可。”

這意思大概就是讓崔玄做外國商品的獨家總代理,無論是新羅、日本還是其他國家的商品,不能隨意發賣。至少在赤山浦碼頭,崔玄有專賣權——當然,該交的稅還是不能免的。

崔玄聽了大喜。

雖然他也不知道夏王的這個承諾能不能維持十年,興許再過幾年他的勢力就土崩瓦解了呢?但也夠了,十年就已經很賺了,夏王可真是康慨。

“殿下康慨寬仁,外邦小使真不知怎麼說好。”崔玄醞釀了一下情緒,從狂喜的狀態下擠出了幾滴眼淚,泣道:“小使定不負殿下所望,盡心蒐羅船匠,招募水手。”

“水手可以多招募些。”邵樹德提醒道:“三千、五千都沒關係,我還養得起。”

三五千?這麼多?這是要做什麼?崔玄來不及多想,立刻回道:“謹遵殿下之命。”

邵樹德點了點頭。

三五千人的規模,當然不可能全是水手。這關係到他籌劃的一件事情,雖然近期不一定用得上,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的計劃從來都不是以三五年為單位的。

馬政、農業改革、辦學以及鄉村經濟的提振,哪個不是從長遠角度來考慮?

如果崔玄真能募集到五千水手,他是打算讓鄆州院派人過來好好整訓一番的,日後自然有用。

崔玄這個人,還得好好考察考察,看看他是不是有足夠的能力,擔起更重的擔子。

好幾萬僑居新羅百姓,不好好苦一苦他們,那真是枉擔了“邵扒皮”的名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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