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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右元年七月二十一日,攻克滏陽之後,前敵排陣使盧懷忠親率武威、突將二軍主力四萬餘步騎北上,直趨磁州重鎮邯鄲。

在此之前,一直在洺州城外打製攻城器械的經略軍其實已經先一步分兵,由都虞候楊儀親率三千步騎,攻下了臨洺縣。

副使封隱率四千步騎,在臨洺縣南擊敗邯鄲北上的五院軍一部。賊軍都沒敢退回邯鄲,直接向西,潰入武安。

李克用兵少,還是一副前重後輕的配置,侍衛金槍直、廳前黃甲軍、五院軍都部署在磁州,結果被經略軍沿著邢洺磁與魏州的結合部插入,繞道洺州,一下子有被全軍截斷後路的危險。

訊息傳到滏口鎮時,李克用沉默不語。

義兒軍使李存賢、橫衝軍使李落落神色不安,緊盯著李克用,等他做決定。

敵經略軍在洺州方向發展迅速,威脅越來越大,雖說不能立刻截斷五院軍的糧道,但對軍心士氣的動搖是客觀存在的。最坑的是,邢州沒有足夠的兵來重新打通道路。如今戰場上唯一能動用的,就是李克用手裡的義兒、橫衝兩軍了。

李克用稍稍模擬了一下。

如果繼續在滏口鎮乃至磁州活動,經略軍會徹底截斷邢州通往磁州的道路,甚至攻下洺州,然後敵軍主力正面突破磁州,或繞道北上,將五院軍徹底合圍。仗打到這份上,可以說敗局已定。五院軍救不了,洺州也救不了。

如果率軍救援洺州,那麼交通仍可繼續維持一段時間,甚至配合五院軍萬餘人,擊破深入洺州方向的夏軍,打一兩個殲滅仗。前提是磁州方向穩住,牽制住大量敵軍。

當然還有一個辦法,即放棄滏口鎮,全軍南下磁州,在滏陽堅城之下挫敗敵軍主力,一舉扭轉整個戰局。但李克用對夏軍的編制還是瞭解的,突將、武威二軍,同樣有萬餘擅長衝殺的騎兵,眼下又來了銀槍、飛熊等軍,勝算很低。

怎麼辦?選哪一策?

“此戰……”李克用沉吟良久,剛要說話,卻見蓋寓匆匆走了過來。

“大王。”他的臉色不是很好,李克用一見,心中下意識咯噔一響,最近壞訊息太多了,他已經有點害怕聽到各個戰場傳來的軍報。

“何事?”李克用狀似沉穩地問道。

“大王,昭義縣方向來報,有賊騎大隊趕來。”蓋寓說道:“滏陽那邊似有變化,有斥候遠遠觀瞭,城頭上下歡聲如雷,經久不息。”

斥候為何不靠近查探,而是遠遠觀察?當然靠近風險太大了,甚至根本不可能靠近。

“大人!”李克用還沒說話,李落落卻已經沉不住氣,只見他臉色難看,神色惶急,道:“滏陽城定然破了。”

“……”李克用想說些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磁州城破?有那麼容易?這才幾天?

“大王,其實……”義兒軍使李存賢猶豫半晌,還是說道:“磁州孤立無援,兵力寡弱,失陷是遲早的事。五天城破,雖然快了一些,但也並非不可能。若斥候所言為真,滏陽應該已經丟了。”

李克用不說話。

其實他心裡清楚,滏陽失陷是必然。但如果滏陽沒了,他在滏口鎮這一番折騰又有何用?有什麼意義?這場仗打成這個鳥樣,損失瞭如許多的兵馬,又有何價值?

“大王。”蓋寓深吸一口氣,諫道:“縱然滏陽未丟,眼下洺州危急,這仗也沒法打了,該做決斷了。”

李克用久久無語。

滏陽城破,這個訊息他其實已經信了,而這當頭一棒,也讓他稍稍清醒了些。

從夏軍北上那一刻起,晉軍就處處被動,瞎打一氣,損失慘重。這其中固然有兵力嚴重不足的原因,但自己戰術方略上的錯誤,也是客觀存在的。

不願認輸,捨不得丟掉不利守禦的邢洺磁三州,寄希望於不可靠的盟友,結果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戰略錯了,戰術上越折騰,錯得就越厲害。

李克用用兵多年,自問不該是這個水平,但實際操作起來,宛如一個不會用兵的雛兒在排兵佈陣。

可笑,可笑!李克用長嘆一聲,神情落寞無比。

“給石君立傳令,廳前黃甲軍放棄滏口鎮,退往太行山,我來給他斷後。”

廳前黃甲軍的撤退路線有兩條,一是向北至武安,與五院軍一部潰兵匯合,然後向西進入太行山區;一是直接向西,過新建的壺關,退往涉縣。

向北風險太大,向西最合適,幾步路就進入山區了。如果附近那幾千夏兵追擊,李克用手下的騎兵就上前騷擾,降低他們的追擊速度。夏軍後續大隊騎兵趕來,也留不下廳前黃甲軍,在山裡面,不定誰幹誰呢。

“給安金全傳令,五院軍放棄邯鄲,退往武安,復退往太行山,我來給他斷後。”

得,老李還是很忙的。義兒、橫衝二軍看來要兵分兩路了,四處救火。

但廳前黃甲軍的撤退很容易,五院軍的撤退就有“億點點”問題了。距離遠,情況複雜,很可能撞上大隊夏軍。

當然,積極的一面也是有的。夏軍剛剛攻破滏陽,這可是各種戰爭形式中傷亡最大的攻城戰,諸軍士氣受到影響,也很疲憊,多半要休整一兩日,這就給了他們機會了。

“邢州那邊——”李克用沉吟了一下,終於說道:“著安金俊撤離人員、財貨,揀重要的先撤。撤不了的毀掉,不能留下來資敵。”

邢州同樣只有三四千州兵,在這個規模龐大的戰場上,是產生不了什麼決定性作用的,能抵擋一段時間都算他們厲害了。

磁州已失,洺州很危險,邢州最終也很難保住。李克用不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節,之前只是無法接受罷了。現在下定了決心,頭腦異常清晰,做起決斷來絲毫不拖泥帶水。

“另者,遣使至鎮州,告訴王鎔,夏兵拿下邢州後,便與成德鎮接壤。以邵樹德侵吞宇內的架勢,成德斷不能活。值此危急之機,當同舟共濟,共抗強敵。望君遣沙場宿將,率軍接應一二。”李克用最後說道。

邢州北面是趙州,東北面是冀州,都是成德軍的地盤。如果說以前邵樹德的威脅看起來還有點遠的話,這次是真的懟到家門口了,勢必引起鎮州內部的劇烈反彈。

李克用也沒想讓成德軍來當替死鬼,只是讓他們遣兵南下,稍稍接應一下罷了。反正話已至此,聽不聽就看王鎔自己了。

命令下達之後,自有信使前去傳遞。

李克用命李存賢率領三千義兒軍在附近牧馬監視夏軍,自領義兒軍餘部及橫衝軍向東北方向奔去,接應五院軍。

******

天色已經入夜。

安陽城內,邵樹德已經癱瘓在了床榻上,悠然自得地讀著史書。

李逸仙輕手輕腳地將碗快收走,然後又拿來一壺茶,輕輕倒上。

這些活計,隨便指派個人就能幹,但李逸仙一直親力親為,掙表現掙得飛起。

“盧懷忠部到哪了?”邵樹德的聲音從床榻上傳來。

“這會應已至臺城鎮、趙王城一帶。”李逸仙回道。

臺城鎮位於滏陽東北四十里,相傳為戰國時趙王所築避暑臺,也在此欣賞歌舞,屬於邯鄲縣境。城旁有廉頗、藺相如墓。

趙王城就是戰國時趙國都城邯鄲舊址,離臺城鎮不遠,附近有樂毅墓、趙簡子墓。而在邯鄲西北不遠,還有趙奢墓。端端是好一處歷史文化勝地。

“連夜行軍,膽子可真是大。”邵樹德笑道。

他說這話時很從容,一點都不緊張,因為他輸得起。

歷史上朱全忠打到這份上時,也差不多應該是這個感覺。

他倆最大的敵人,始終是在內部,而不是外界。內部操作不好,會影響到方方面面,會導致軍隊戰鬥力下降,會產生軍事上的失敗,這才是最兇險之處。

但走到這時,他也和朱全忠分道揚鑣了。歷史告訴他,朱全忠那條路是死路,他不想嘗試。

“賊軍部署不得法,戰陣上望風披靡,士氣低落。盧都頭也是沙場老將了,料想無妨。”李逸仙說道。

邵樹德不想給盧懷忠發陣圖,告訴他要這樣部署,那樣排兵,盧懷忠也不會說他怎麼行軍,怎麼佈陣。

但邵樹德沙場摸爬滾打了半輩子,對兵事之熟悉如掌上觀紋,透過隻言片語就能判斷出來戰場上的細節。

主力直進,出其不意進薄邯鄲,偏師包抄,斷敵歸路,騎兵大面積撒出去,確保不被敵人摸到近前而不自知。

邢洺磁基本都是平原,這樣的仗最好打了,雙方都是明牌,不存在突然性。

現在的邵樹德,手握大小王和四個二,打明牌就打明牌。

“魏博那邊有動靜嗎?”邵樹德又問道。

“根據上午的訊息,賊軍似已知曉磁州大戰,永濟渠沿岸船隻川流不息,賊軍在內黃囤積大量糧草,似有所圖。”李逸仙回道。

“這倒讓我高看了他們一眼。”邵樹德笑了笑,說道:“先靜等邢洺磁大戰落幕,稍後再來料理魏博。今晚收拾下東西,明日隨我去鄴縣。”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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