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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號的選擇,其實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也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全憑君主個人喜好,尤其這還是個開國之主的時候。
“神龜”這個年號好嗎?
現代人聽起來想笑,但如果代入當時的社會風氣與價值觀,這可能是一個很好的年號,北魏明帝元詡就用了這個年號。
“普通”呢?聽著也想笑。但這是南朝梁武帝蕭衍的年號。
登基大典完成之後,要南郊祭祀告天,然後改元,大赦天下。
因此,年號現在就要確定下來了。
“高祖改元‘武德’,可有什麼講究?”上陽宮化成院內,邵樹德虛心請教。
他是武夫,這些年固然讀書不輟,但文化水平比起大儒們來說,還是有質的差別。年號這種事情,不得不慎重,因此召集了諸位宰相及有學問的翰林學士,一起參詳。
“高祖即位告天,雲‘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隋季喪亂,煬帝無道,故效法湯武革命壯舉,救民於水火。又,高祖即位之時,轄地不多,僅關中、河東各一部,關外勁敵甚多,故曰‘武’。”封彥卿說道:“高祖又云‘有隋屬厭,大業爽德,饑饉師旅,民胥怨諮。’即隋不修德也。關乎此兩者,故定年號‘武德’。”
“‘開元’又怎麼講?”邵樹德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開元’出自《漢書》,‘漢興至今二百載,曆紀開元,皇天降非材之右,漢國再獲受命之符。’”封彥卿說道:“此切合武周還唐之情形,亦有玄宗勵精圖治之心在內。”
“‘先天’和‘天寶’呢?”這倆也是玄宗的年號,邵樹德追問道。
“‘先天’語出《周易》,‘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也。白居易又言‘順人人心悅,先天天意從’,意即需爭那一線之機,先發制人。”封彥卿道:“景龍四年,玄宗先發制人,誅韋后。若慢上一步,或為韋后所誅。故玄宗即位後改元‘先天’。”
“開元二十九年,玄宗年事已高,欲求長生。遂以舊宅得寶符為由,改元‘天寶’,即天降寶符也。”封彥卿道:“其實武后改元‘久視’,也是為求長生。語出《道德經》,‘長生久視之道’。”
“弄個年號,還挺複雜。”邵樹德笑道。
“年號寄託了君王的期許,事關重大,不可不慎。”宋樂在一旁插話道:“殿下對新朝有什麼期許?”
邵樹德認真思考了起來。
“救民於水火,天下一統。兼且收復失地,光耀山河。”
“登高望遠之時,能見萬家燈火。遊覽山河之時,能見田園牧歌。百姓安居樂業,面無飢色。”
“無論蕃漢,皆為我赤子,天下大同。”
“新學昌明,發揚光大,造福百姓。”
四個期許一提,諸位大儒們立刻凝眉苦思。
“天下一統,‘大統’或不錯。”陳誠說道。
“西魏文帝已用過。”宋樂說道:“不過‘大統’這個年號確實契合殿下的第一個期許。”
邵樹德在旁邊一聽,“大統”可比“神龜”什麼的好聽多了啊,寓意也很好。不過——雖說年號重複這類事情屢見不鮮,但最好還是選沒用過的吧。
“殿下要傳揚新學,弘揚道統。惜哉,‘弘道’已為高宗所用。”趙光逢嘆道。
年號不是隨便取的。邵樹德提出了四個期許,那麼大家就要往這四個方面想,不能超越題綱範圍。
邵樹德也在默默想著。
朱溫的年號是“開平”,其實不錯,開天下太平之意,但他不想用了。
唉,還是等宰相們想吧,自己學識有限,就不摻和了。
“殿下掃平群醜,天下一統,皇者建其極,不如就叫‘建極’。”
“新朝新學新氣象,又國泰民安,或可曰‘景泰’。”
“殿下之功,蓋世無雙,期許者四,若能為之,大夏合該千秋萬代,與日月同光。不如建元‘同光’。”
“天下尚未平定,尚需繕兵昭武,可效國朝‘武德’故事,改元‘昭武’。”
“為天下開太平,又有興盛氣象焉,可用‘開泰’、‘泰和’。”
邵樹德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你們都是穿越者吧?
這些充滿既視感的年號,太操蛋了。
“這些年號……”邵樹德聽了覺得不是特別滿意,遂問道:“國朝有多少個年號?”
這個問題難不倒宰相們,裴贄立刻回道:“七十二個(歷史上是七十五個)。”
“二百八十餘年,七十多年號……”邵樹德說道:“前朝三十八年,五個年號。兩漢又有幾個?”
“三百餘年,七十八個年號。”裴樞答道。
“這不就得了!”邵樹德:“平均一個年號,才用幾年而已。待我登基後,便建元‘建極’,今年是為建極元年。天下一統之後,再行改元。”
“遵命。”眾人無奈,只能應道。
“君王改元,都有哪些原因?”邵樹德突然問道。
這題我會!
陳誠立刻應道:“一者即位改元,王者受命於天,與民更始,故需改元;二者因祥瑞改元,漢武帝時有言‘元宜以天瑞命’,故漢有‘元狩’,國朝有‘儀鳳’、‘大足’、‘景雲’等年號;三者祭祀改元,如封天禪地、享祀明堂等;四者祈福消災改元,高宗儀鳳年間頻發旱災,故改元調露;最後便是因大事改元了,比如天子播遷或者對外大勝。”
邵樹德聽了心中一動。
封天禪地改元,這……好想幹他一票啊!
但沒有紮實的功勞,你都不好意思去封禪改元。除非在一統南北之後,再平滅諸多化外勢力,比如契丹、南詔、高昌回鶻。
“好了,此事就這麼定了。”邵樹德一言而決:“過幾日會有一批官服發下,你等看看式樣如何。建國稱制,千頭萬緒,諸君要多多費心了。”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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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這便是五輅車了。”太僕卿陳宜燊指著一水排在那裡的車輛,說道。
邵樹德隨意看了看。
天子有五輅車。祭祀、納後乘玉輅;饗射、郊徵乘金輅;行道乘象輅;巡狩、臨兵事乘革輅;田獵乘木輅。
登基那天的話,就是乘坐玉輅車了。
這其實是製造的第二批五輅車。
先前做好過一批,給大唐聖人用了。因為邵樹德許諾樂安郡王的一應儀軌,仍然可以是天子待遇,故乾脆把那批車送出去了,另外命人重新做了一套。
“日子選在哪天?”邵樹德問道。
“下月初一乃吉日,群臣先行拜禮,接著南郊祭告上帝,然後告慰宗廟,最後昭告天下,讓官民皆知新皇登基矣。”陳宜燊答道。
“宗廟改建好了麼?”邵樹德問道。
“已將李唐宗廟遷出。”陳宜燊回道。
“前隋皇室後人可已找到?”
“監察御史楊仁矩為隋朝宗室。絳縣丞宇文調為後周宗室。”
“冊封楊仁矩為酅國公、宇文調為介國公。”邵樹德說道。
“遵命。”陳宜燊立刻領命。
這個冊封緣於“二王三恪”之禮。
這個禮制的核心是,新朝建立後,給前朝宗室後裔封爵,展示大度。
封兩個朝代,就是二王,封三個,就是二王三恪。
國朝建立後,封隋恭帝楊侑為酅(xi)國公,封后周後裔為介國公,此即為二王后。
歷史上後梁建立後,封后周宇文氏後裔為介國公,封隋朝宗室楊仁矩為酅國公,封唐朝宗室李嵸為來國公。
邵樹德開立新朝,封禪君李曄為樂安郡王,又封隋、周兩朝宗室為國公,正合二王三恪之禮。
“楊仁矩、宇文調寸功未立,驟封國公,唉!”邵樹德還是很鬱悶。
新朝爵位,親王最高,然後便是郡王、國公、郡公、縣公、縣侯之類。就目前而言,折宗本是郡王,李唐賓馬上要就封魯國公,這是兩個爵位最高的。
楊仁矩、宇文調功勞低微,但就憑著前朝宗室的身份得封國公,雖說是歷朝歷代慣例,但肯定會讓很多人心裡不爽,對他們而言不一定是好事。
好在天下尚未平定。諸將依然可以再立新功,爵位還可以繼續往上升。
就像高仁厚,如果輔左世子打下蜀中,豈是一個郡公打得住的?國公是保底,郡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唐賓如果再被放出去,攻滅兩個河北藩鎮,魯國公的爵位也是擋不住的。
“殿下,二王三恪之禮乃古制,歷朝歷代都遵守,還是不要……”陳宜燊勸諫道。
“我知,我知矣。”邵樹德擺了擺手,又道:“李唐宗廟便設在棣州吧,一應用度皆由戶部調撥。”
《周禮》:天子立七廟,諸侯立五廟,大夫立三廟,士立一廟,庶人無廟。
李曄就封樂安郡王后,就要把宗廟遷走了,另覓他址祭祀,且不能再保留七廟的規格,只能是五廟或三廟。
邵樹德許李唐宗室立五廟祭祀,有司供給費用,也是歷朝慣例了。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深仇大恨,非要置前朝於死地,新朝都會表示大度,收攬人心。
甚至於,有的朝代心中有愧,大度得過了頭。比如北宋就許後周的太廟繼續按照天子規格祭祀,至於人家敢不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氏遷廟之後,洛陽太廟就變成了邵氏的家廟,這又是新朝一步步建立產生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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