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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州理所長社縣的節堂內,人員進進出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大王有令,從今日起,廢拔隊斬。”龐師古對著聚集而來的將領們公開宣佈。

拔隊斬,即一隊軍士失了隊正,則全隊皆斬。

毫無疑問,這是條嚴酷的軍紀,自古以來並不多見。同時,這也是把雙刃劍,在激勵將士奮勇拼殺獲取勝利的同時,也容易導致大量逃兵。

在早年對付黃巢、秦宗權、朱瑄、朱瑾、時溥、羅弘信的戰鬥中,這招利大於弊,起了正面作用。當然那時候就有不少失了隊頭的逃兵了,他們害怕被斬,戰後不願歸營,紛紛遁去。為此,朱全忠不得不在軍士們臉上刺字,以至於他們一出現就會被州縣捕拿問斬,最終逼得這些人投靠敵鎮或落草為寇,成為隱患。

如今他遇到了新情況。

與邵樹德的戰爭是長期的,從大順二年(890)下半年開始,至今已是第七個年頭,死了不知道多少隊頭了,軍士逃亡成風,藏身山林水澤,就像當年徐州銀刀都之亂後軍士四散而逃,躲在鄉間一樣。

龐勳起事後,銀刀都散卒紛紛投靠,這些正規武夫的加入,極大增強了龐勳的實力。

契必章、梁漢顒一從西、一從東,多次突入梁人腹地,人越打越多,很多入夥的還是武藝不俗、經驗豐富的汴梁武人,這就很離譜。

時至今日,朱全忠終於決定廢止這道已經弊大於利的嚴酷軍令了。

“這事爾等回去立刻傳達,不得有誤。單州金鄉縣,百餘軍士投靠賊將梁漢顒,在濮州習練騎馬,梁王聞訊震怒。”龐師古肅容道。

龐師古有一個優點,執行命令不折不扣。以前他可是極為贊成拔隊斬的,但朱全忠態度一變,他也跟著變了。怪不得梁王寧可將大軍交到他手上,也不給朱珍之流了。

“此事已畢,還有幾件事。”龐師古示意眾人坐下,將目光投向戴思遠,道:“戴將軍,你部與賊將契必章交手數次,緣何無功?”

這話其實說得重了,事實上戴思遠並非全無勝績。

契必章所部徵糧之時,經常分散開來,雙方有時候就不期而遇,中小規模的戰鬥並不少,他也贏了幾次,前後殺傷敵軍逾千,只不過最近大意了,被吃掉兩千人,總體算下來戴氏飛龍軍損兵兩千多,契必氏飛龍軍損兵一千多,並不算多吃虧。

到陳州補充新兵後,他們已經恢復了建制,目前在以老帶新,加強訓練,準備投入戰鬥。

“龐帥,夏賊精悍敢戰,多亡命之徒,機警得很。一有不對,就逃入汝州,或者南下申光,而後再來。其人補充戰損,多河南老兵,比末將招募的新兵強多了。”戴思遠據實回答。

他的兵滿編時才八千,馬騾也沒人家多,打著打著,人家補充的是己方的逃兵,而自己補充的是新人,幾個月下來,差距就很明顯了。

龐師古也知道其中內情,他問這話並不是責怪,而是想給戴思遠施加點壓力,讓他不要懈怠。這會聽了戴思遠的自辨後,點了點頭,道:“我知你苦處,好好練兵。五千餘老卒,帶著兩千多新卒,練出來很快的。大王已廢拔隊斬,軍士不至於大肆逃亡了,後面好好打。”

“遵命。”戴思遠起身應道。

“張將軍,你部過潁水與賊交戰,一勝一敗,功過相抵,我便不苛責了。後面還需上下用命,為大王拼殺。如此,則代代富貴不絕也。”龐師古又看向左右堅銳軍都指揮使張筠,道:“如今魏博、淮南皆助我也,鄆州也將很快相助梁王,集四方八鎮之力,何愁邵賊不滅?”

張筠眼瞼低垂,道:“定為梁王和龐帥效死力。”

堅銳軍本有兩萬人,河清之戰損失近半,如今也就萬把人。西進之前,給他們配了萬餘土團鄉夫,但半年時間下來,這些鄉勇又回去了,只能靠他們自己打拼。

但堅銳軍計程車氣著實堪憂。

他們主要是徐、兗、鄆三鎮的降兵以及揀選自楚、泗、濠、壽四州的鄉勇精壯,征戰多年,但一直就那樣,感覺沒啥奔頭,士氣非常一般。

被調到潁水戍守後,數月內打了幾仗,其中兩次渡河進攻。第一次突襲夏軍,斬殺數百,全身而退,第二次過河兩千餘人,大潰,損兵七百餘。剩下的多是沿河防禦,破壞夏軍渡河的浮橋,堵截偷渡至東岸的小股夏兵,都是小規模的戰鬥,各有死傷。

老實說,打得不差,因此龐師古沒有苛責,而是畫大餅勉勵張筠。

“長劍、匡衛、夾馬三軍,尚未與賊大舉接戰,不可妄自尊大。”龐師古又向王重師、朱友恭、王敬蕘三將說道:“夏賊還是能打的,這幾個月,潁水之上大小數十戰,河水為之赤紅,而賊人士氣不見低落,不可小覷。天時已漸漸入冬,我估摸著夏賊要大舉攻來,屆時我不靠長劍、匡衛、夾馬壯士,靠佑國軍不成?”

這話說得三人都笑了。

長劍、匡衛、夾馬三軍,各有萬餘兵馬。其中,長劍軍、夾馬軍只打過魏博、天平、泰寧三鎮兵,匡衛軍征討過徐州時溥,參加過河清之戰,也戍守過大河防線。

長劍軍都指揮使王重師是勐將,經常帶隊一線拼殺,勇不可當,因為沒交過手,他對夏兵的戰鬥力沒有直觀認識。這幾個月見識了一些,甚至派出五百重甲長劍手渡河西進,攻破過一座夏軍小寨子,將守兵盡數斬殺,潛意識中認為雙方還是能打的,己方這條潁水防線還比較穩。

朱友恭也是長劍軍出身,曾經任左長劍軍軍使,新近擔任左右匡衛軍都指揮使。身為全忠義子,當然非常可靠,將部隊交給他也是應有之意。

前潁州刺史王敬蕘身材高大、粗壯,是典型的軍中驍勇虎將。曾經在攻黃巢、秦宗權的戰鬥中立下過大功,得朱全忠賞識提拔,當上了左右夾馬軍都指揮使。

這支部隊之前一直在和朱瑾、朱瑄作戰。因為朱瑾的騎兵太多,鼎盛時有一萬多騎,故夾馬軍全員使長槊、鉤鐮槍、大弓、強弩,以對付騎兵為主。總體來說,有當年昭義步兵的水平了,面對賊騎衝陣,穩當得很,輕鬆熟練地將朱瑾的騎兵勾下馬來,一一斬殺。被騎兵衝散大陣時根本不潰,繼續小組戰鬥,打得朱瑾快哭了,“單騎走免”。

在攻魏博之時,夾馬軍也曾擊敗魏人精銳騎兵,都是好兵,連邵樹德都久已聞名,想要將這支部隊收編帳下,作為他以後痛打契丹、回鶻的殺手鐧——邵大帥一直認為,這些都是中原的優質資產,白白損失掉太可惜了,培養精兵不容易的,往往要死好幾倍的羸兵才能練出來。

“佑國軍,唉。”龐師古嘆了口氣,不提了。

該部目前有兩萬人,在郾城休整,兼圍堵契必章部。怎麼說呢,打還是能打的,就是油了、滑頭了,不肯死戰了。另外,他們的統帥丁會也是老資格大將,甚至資歷比龐師古還要深,又是節度使(遙領),還會做人,與許多人包括梁王在內關係良好,龐師古也不好說重話,於是乾脆把他們當預備隊用了。

希望他在關鍵時刻能頂上來,不要讓人失望。

飛龍、堅銳、長劍、匡衛、夾馬、佑國六軍,總計約七萬可戰之兵,外加新換防來的諸州縣五萬土團鄉勇,一共十二萬大軍,艱難維持著陳、許、蔡的防線。

夏軍總兵力並不比他們多太多,但因為可以從多個方向出擊,機動力又強,優勢竟然十分明顯。

與夏軍也打了好幾年了,龐師古現在非常清楚他們的套路。

有把握正面決戰取勝時,就正面廝殺,一戰定乾坤。沒把握時,深溝高壘,對峙相持,然後使用各種下三濫的手段,側翼迂迴、招降納叛等等,將當面敵軍主力削弱到相當程度,再一戰取勝。

如今眼看著經過數月的整備,夏軍物資、人員陸續到位,洛、汝二州也徹底安穩了下來,還透過小規模廝殺摸了摸底,新一輪的攻勢已是箭在弦上。

而夏賊準備好了,他們準備好了嗎?至今連契必章在後方的騷擾都無法杜絕,怎麼辦?

梁王還是太重視影響了。在龐師古看來,不如學朱瑄,我知道打不過你,我就守城。城外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儘管禍害,等你打不動的時候,自然就退去了,我還可以追擊一番,得點戰果。

或者乾脆狠一點,把陳、許、蔡百姓遷走一部分,到徐、宿、曹、單四州安置。反正當地鏖兵多年,人口損失不小,有足夠的空間安置。剩下的百姓,集中在軍鎮、城池周圍耕作,一遇警就縮城裡去,能收多少糧草是多少。

陳、許、蔡大軍征戰所需,就從後方運來,屯夠一年所需各類物資。有城池、有軍隊在,夏賊沒辦法繞過深入後方,局面就改善太多了。

朱瑄靠這一招,熬了好幾年,直到等來了夏軍的大舉東出,死中求活成功。

龐師古是武人,他只會從軍事角度來考慮問題,但朱全忠得從政治和人心的角度來考慮。不到萬不得已,能這麼做嗎?

“鄭州那邊,大王已委任葛從周統籌全域性,我等只需專心眼前即可。大戰在即,須得同舟共濟,共克時艱。”龐師古道。

“謹遵都將之命。”諸將紛紛應道。

前陣子朱全忠剛剛下令,整編汜水、鄭州一帶的人馬。胡真鎮洛之時,調走的十五都佑國軍還有萬餘人,當地另有保勝軍、河陽衙軍殘兵各一部,整編為左右龍武軍,總計十六都一萬六千兵,由葛從周任都指揮使。

其子謝彥章返回汴州,接替張歸弁的職務,訓練新招募的數萬衙軍。

這些新兵在張歸弁手裡操練一年多了,甲胃、器械都已配齊,軍陣也像模像樣。朱全忠非常高興,本欲嘉獎,然而張歸霸降夏的訊息傳來,頓時什麼都沒了。

張歸弁自請去職,朱全忠許之。

廳子都指揮使張歸厚亦請去職,朱全忠寫信慰勉,仍令其留任原職,歸葛從周指揮。

其實,按照朱全忠以往的脾氣,肯定要追責的。但自從誅殺胡真全家後,人心有些動盪,他猶豫了。

汴州這副爛攤子,實在經不起大折騰了,朱全忠心裡很清楚。如今只能以拖待變,等待邵賊被群起圍攻的那一天,或有轉機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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