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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司徒請看,繼祚、繼孫世侄皆在此了。”蔡州城下,胡真身披重甲,指著被大盾團團護在後面的兩人,大聲道。

城頭很多人走來走去。很快,一人推開護衛的軍士,仔細看了很久,高聲道:“可是吾兒?”

“阿爺,是我們。”張繼祚、張繼孫二人同聲應道。

“阿爺,夏王仁德,並未折辱我們。這些日子一直在安邑閒居,無日不思念爺孃。”張繼祚又道:“全忠兇暴,有識之士羞與之為伍,還望父親速速出降,我等早日團聚。”

城頭上沒聲音了。

“張司徒可在?”胡真等了一會,又問道。

“在。”張全義回道。

“朱全忠敗亡在即,何必與之同殉?折令公德高望重,欲保舉司徒為參州刺史,何不解甲來降,亦不失富貴?”胡真說道。

“夏王不計前嫌,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張全義哽咽道:“來人,開城,出降!”

見戴思遠、張全恩都沒反應,其他人也沒甚心氣了。於是乎,蔡州中城北門很快被開啟了,一營又一營的軍士出城,將武器、鎧甲擲於地上,然後到另一處列陣。

所有人都垂頭喪氣。當武夫的,誰不想戰勝敵人領賞?可現在卻是他們出城請降,別人以之為功,領取賞賜,能不喪氣麼。

胡真喜上眉梢,又立新功矣!雖說這個功勞大半是別人的,但自己也能跟著蹭點湯湯水水,美滋滋。

折宗本、高仁厚過來了。

威勝軍分出了兩千戰兵,將俘虜分批帶走,押往唐州關押起來。之前飛龍軍契必章俘虜的不到五千眾,同樣交給了折宗本,讓他幫忙看管,此時已被押至朗山,正準備送回唐州。

一萬餘俘虜,折宗本這次又賺大了,但應不至於敢獨吞,更何況吞了也養不起。

“與蔡兵交戰多年,糾纏不休,沒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到蔡州城裡看看。”折宗本笑道。

“若能打進許州就好了。”高仁厚說道。

他是許州人,如今當了東都畿汝節度使,雖說權力受到了極大的限制,但各種排場、儀仗都是真的,一直盼望著回老家看看,如今似乎有望了。

“打完這仗,中原大定,便可以衣錦回鄉了。”折宗本道:“張全義來了,下馬迎一下?”

“迎一下吧。”高仁厚下了馬,與折宗本並排而行。

“罪將張全義,見過折帥、高帥。”張全義直接大禮跪拜。

“張司徒無需如此。”折宗本將他攙扶了起來,笑道:“君已是參州刺史,你我份屬同僚,無需如此。”

“應該的。”張全義一臉討好之色,笑道。

高仁厚在一旁眼神示意了下,親將會意,將張繼祚、張繼孫二人領了過來。

折宗本、高仁厚相視一笑,牽著戰馬進了城。

“阿爺!”兄弟二人幾乎快哭出來了。

當囚犯的日子可不好過,受盡白眼不說,還隨時擔驚受怕。每每夜中聽見外面響動,都要嚇出一身冷汗,害怕有人過來謀害他們。

好在終於脫離苦海了。父親當了參州刺史,雖說是窮鄉僻壤,但到底是官,斷不至於生計出現問題。

而且夏王一言九鼎,從來沒有事後算賬的壞毛病。他說你沒事了,那就真沒事了,安心過日子就行。對於降人的財物,也沒有無故侵奪的傳聞。父親鎮蔡兩年,應該攢下了點家業,搬到那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參州後,維持個相對優握富足的生活應該是沒問題的。

“在安邑過得如何?”張全義收拾心情,問道。

“還行。”張繼祚答道:“有些擔驚受怕,但衣食無憂,用度不缺。就是擔心父親,害怕有朝一日陰陽兩隔。”

張全義聽後亦有些唏噓。

“父親,阿孃她……”張繼孫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聽到什麼了?”張全義一瞪眼。

張繼孫不敢說話了,張繼祚也有些尷尬,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張全義冷哼一聲,道:“繼祚吾兒,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後管著點三郎,不要禍從口出。記住,你生母是姜氏,已經亡故,嫡母是蔣氏,今尚健在,以後要孝順父母,可明白?”

“兒明白了。”張繼祚、張繼孫一齊應道。

他倆還年輕,覺得有些事情比較屈辱,心裡不舒服。此時見父親語重心長地告戒,頓時明白了過來,薑還是老的辣,在維繫家業方面,他們不如父親深謀遠慮。

“我聽聞徐懷玉在丹州當刺史,王班刺懷州,胡真更是在王府任職。夏王有此胸襟,確為真主。參州那個地方,便是當年燕、魏交兵之地,聽聞後魏皇帝喜去旋鴻池打獵、觀魚,應是處水草豐美之地。夏王既置正州,多半是要移民屯墾,為父還有機會。”張全義頓了頓,見左近無人,又低聲道:“天有不測風雲,這世道誰又能說得準呢?往後,還要走著看。”

******

折宗本、高仁厚率數千兵馬進了城。

一路所見,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偶有幾人探頭張望,又很快縮了回去。

高仁厚眼尖,嘆道:“百姓面有飢色,都說全義善撫民,我看言過其實。”

“不然。”折宗本道:“朱全忠擊敗蔡賊後,對奉國鎮一直十分警惕。不但時常遴選精壯充入宣武衙軍,還三天兩頭徵發民力,百姓不得休養生息,苦甚。不過蔡州底子好,即便長期出糧出丁,看起來比唐鎮三州還是要好很多。”

高仁厚無語,唐鄧隨到底被禍害成了什麼樣啊,這麼窮了?

二人邊走邊說,很快進了節度使府。

不一會兒,降將戴思遠被喊了過來,接受二人詢問。

“戴將軍昔年駐馬洛陽,土壕寨、千秋亭數次大戰,皆率飛龍軍百里馳援,令守軍轉危為安,打得不錯。”看著略顯侷促緊張的戴思遠,折宗本笑了笑,道:“坐下吧。”

“謝折帥、高帥。”戴思遠也不推辭,直接在胡床上坐下。

“戴將軍仕梁多年,當知梁軍內情。”折宗本說道。

“折帥垂問乃我的榮幸,某知無不言。”戴思遠回道。

“好。”折宗本讚道:“戴將軍可知丁會之佑國軍在何處?”

“去歲十一月時在郾城,後因潁水戰事甚急,調上去廝殺了一陣,替換匡衛、長劍二軍。某率飛龍軍南下時途經郾城,佑國軍剛剛回返,匡衛、長劍二軍再度北上。”戴思遠回道。

“匡衛、長劍二軍如今在潁水東岸。”

“正是。”

“善戰否?”

“比佑國軍善戰。”戴思遠有些奇怪,善不善戰你們不知道麼?潁水那邊都交手過不止一次了。

“聽聞佑國軍亦是宣武衙軍整編而成,為何不能打了?”

“無他,士氣不振。”戴思遠答道:“汝州之戰,雖未大敗,然走得急促,丟了不少人馬,軍心士氣受到些影響。丁會這人又……唉。”

“丁會乃沙場老將,戴將軍何故輕視?”高仁厚在一旁問道。

“因汝州之敗,丁會頗為自責,在軍中廣設靈堂,祭奠陣亡將士。又因其喜唱輓歌,每至一營,皆令鼓吹手奏喪樂,親唱喪歌,終日不絕。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軍心士氣受了影響。龐師古聞訊大怒,親赴佑國軍營中責備,丁會乃止。”

折宗本、高仁厚有些發愣。

他們不知道,這是“說唱歌手”丁會小時候養成的習慣。

丁會出生在壽春,天性喜愛唱歌,但缺乏正確引導,走歪了路子,唱歌時“其聲悲愴”。戴思遠聽汴州老資格將領閒聊八卦,說丁會小時候經常混到人家出殯的隊伍裡,跟著一起唱輓歌,唱得很專注、很動情、很走心,比主人家的孝子唱得還傷心。

大了以後,苦練武藝,崇拜史上有名的遊俠,又橫向發展出了“康慨悲歌”的細分領域。但總體而言,他唱歌的風格沒有跳出舊的窠臼,一直很“悲愴”。

歷史上昭宗遇弒,鎮守潞州的丁會下令全軍縞素,登上了大舞臺,親自擔綱主唱,唱到朱全忠懷疑人生,覺得丁會要反了,但又投鼠忌器,不敢把丁會拿下——丁會鎮澤潞,戰功赫赫,手下軍隊裡多有戰場上俘虜的河東軍士,還不是說反就反了,朱全忠也不敢輕動。

當然也有人說,丁會的輓歌不是唱給昭宗的,而是唱給被朱全忠殺死的諸多老兄弟的。全忠只能共患難,稍一得勢,便開始清理老將,不能共富貴,丁會失望痛心,藉此發洩不滿。

“丁會也是個性情中人。”折宗本笑道:“按戴將軍所述,佑國軍屯於郾城,兵多將廣,該如何圖之?”

蔡州一下,郾城已經暴露在威勝軍兵鋒之下,如果北上,丁會所部首當其衝。

“回折帥,佑國軍本有兩萬眾,即便在潁水有戰損,但主力仍在,若據守城池、堡寨,以折、契必二位將軍的兵力,拿不下。”戴思遠實話實說:“如今最好盯著點氏叔琮。飛勝、雄威有兩萬軍,都是積年廝殺的老部隊,打過時溥、朱瑄、朱瑾、羅弘信,屢戰屢勝,不可輕視。另者,氏叔琮必然在徐、宿、亳三州徵調鄉勇,人多勢眾,一路往潁州殺來,還是穩妥一點好。”

“戴將軍沒有一味順著我的話說,而是據實稟報,一是一,二是二,果有良將之風。”折宗本稱讚了一聲,笑道:“也罷,先整頓州縣,打探一下潁州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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