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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大鹽池之畔已然成了各路兵馬的耀武揚威之所。
大量雜胡蕃騎透過山口,湧入鹽池之畔,囂張不可一世。
鹽池就是後世的岱海,屬於鹹水湖泊,但水產豐富,鳥兒眾多,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好去處。
這樣一個好地方,可想而知會搶手成什麼樣了?從東邊山口湧過來的蕃人,一個勁地往鹽池畔的草場鑽,都不想走了。
時已深秋,草料補給不易。鹽池這裡有成片的“無主”草場,誰不想要?
“啊!”一連串的慘叫聲在湖畔響起。
密集的箭失之下,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騎手要麼栽落馬下,要麼打馬而逃。
“搜剿殘敵!”有軍官下了命令。
很快,百餘名手持重劍、陌刀的武士上前,追著落馬後瘋狂逃竄的賊兵大肆砍殺。
他們砍人的動作十分專業,整個陣型不亂,沒有人過分突出或落後,整個佇列如一堵牆般,緩慢而堅定地推進著。
方才潰逃到遠處的蕃人又兜了回來。
按照他們的經驗,一旦己方敗退,敵人會進行追擊,爭搶人頭、馬匹、財貨,陣型會散掉。此時集結著殺回來,完全可能反敗為勝。
但這回他們失望了。
敵方步兵是老練的獵手,心志堅定,冰冷無情。不做任何多餘的動作,能識破所有小花招,嚴格遵守軍令條例,竟拿他們沒辦法。
帶隊的賊渠悲憤地吼了一聲,然後帶著騎兵緩緩而退,消失在東面的山谷之中。
“遣人收攏馬匹。”一名軍官將滴血的陌刀收回,命令道。
“遵命!”都是沙場老手了,軍士們有條不紊,從容不迫,似乎根本沒把那漫山遍野的胡騎放在眼裡。
無獨有偶。
鹽池東北方的山腳下,一群重甲步兵手持長槊,結成緊密的陣型。大量蕃騎繞著他們轉圈,但轉來轉去,始終無法下嘴。
大家都不一定來自同一個部落。這幫唐兵看樣子就不好打,誰願意去消耗敵人的箭失、體力和精力,給後面人創造機會?
於是局面就僵在這裡了。到了最後,反倒是長槊手們不耐煩了,他們將陣型向外擴了擴。一群心思各異的廢物,別擋著輔兵幹活。
蕃人感覺受到了屈辱。於是大家合力出了數百騎,聯合攻來。
“射!”原野上失落如雨,馬兒成片摔倒,哀鳴不已。
“殺!”黑矟軍步卒舉著長長的步槊,堅定前出。
“噗!”摔落馬下的蕃人還躺在地上呻吟,此時見敵人竟然敢追殺出來,顧不得傷勢,跌跌撞撞往回走。
剩下的人也大驚失色,沒有繼續前衝,而是拉著馬兒從兩旁繞過,試圖從側翼、背後找弱點。但在被佈置於兩側及後方的散隊騷擾得死傷十餘騎後,他們終於失去了耐心,唿哨一聲,慢慢聚攏,交替掩護,敗退而去。
最後這一下總算體現出了點水平。
很多部落蕃人,敗了就一窩蜂全跑了,沒人敢返身廝鬥,沒有斷後掩護。這些蕃兵懂得來這麼一下,看來以前吃過虧。
斷斷續續的戰鬥一直持續到了傍晚時分。
騎馬趕來的黑矟、金刀二軍斬首近兩千級、俘虜七百餘人,將鹽池畔給肅清了一半。
當天夜裡,很多得到訊息的蕃人就跑了,而在旋鴻池畔紮營的李存孝聽了十分吃驚。
旋鴻池在北魏旋鴻縣以西,而旋鴻縣大致位於後世豐鎮或豐鎮西。
從鹽池一帶東進,走過一段狹窄的谷地,第一站便是旋鴻池。七年前的那次會面,邵樹德坐鎮旋鴻池,大軍密佈雲州、燕昌、永固一線,最終與晉人爆發了短促激烈的騎兵戰。
這次李克用提前來了。
其義子李存孝將媯兵一萬、幽州土團鄉夫一萬、蕃兵兩萬屯於旋鴻縣、旋鴻池一線。夏兵若想從北線至雲州,只能沿著御河、羊水、渾水這條線了,旋鴻池是必經之路。
“都是幹什麼吃的?”李存孝拿著刀鞘,挨個敲打著跪在他面前的蕃人頭領,怒道:“你們既打不過契丹人,又打不過幽州人,還打不過夏人,你們有什麼用?”
一群人被打得心頭火氣,道:“使君無需多說,我等立刻出動,夜襲夏賊,一雪前恥。”
“不用了!”李存孝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道:“給我多帶馬匹,人撒得遠遠的,一有情況就來報。如遇夏賊大隊,挑機會遲滯。旋鴻縣那邊還在整修,待城池修繕完畢,便無所畏懼了。”
“遵命。”一干人應道。
換別人如此折辱他們,早他娘跟他拼命了。但李存孝麼,算了,大夥都習慣了,其實也沒什麼。
揮手讓人退下後,李存孝又下意識看向北方。那是大漠草原,韃靼諸部生活於上,日漸強盛。
……
其實李克用猜得沒錯,邵樹德住進了沃陽宮內。
侍衛親軍與親兵一起守禦宮殿內外,新收的銀鞍直擴大警戒範圍,四處巡視。
鐵林軍、豹騎都屯於附近,作為拱衛宮殿的核心力量。
橫山党項四萬步騎分屯於參合陘及參合陘故城,隨時可以出陘,進入鹽池一線。
沃陽宮南方,同樣有數萬大軍沿長城一線駐守。
總計十餘萬大軍屯於一塊不大的地方,相互間聯絡緊密,看起來非常嚇人,但如果知兵者來解,便知這是一個以守為主的戰略。
“晉兵,目前至少有兩路。”沃陽宮朝露殿內,陳誠正在向邵樹德分析:“文德年間那次,克用一路屯於雲州,一路在代北、朔州,此次不會相差太大。”
“和上次相比,李克用有什麼變化?”邵樹德問道。
“很明顯,實力更強了。”陳誠指著地圖上雲州的點,道:“得了幽州,雲、蔚二州便不再孤懸於外,可得新毅媯及蕃部支援。媯州李存孝,就是從這個方向過來的,應該帶了本部兵馬及蕃人。”
媯州兵,其實就是燕兵,頂多混雜了部分晉兵,重新整編訓練的罷了。
新毅媯是個窮地方,養不起太多兵,李存孝手下那些武夫,一直是幽州、河東聯合接濟,所以他不得不來,即便心中對義父的封賞有意見。
“北上朔州那一路,兵力幾何,主帥是誰需要打探清楚。”邵樹德說道:“鐵騎、銀槍二軍對付草原胡騎固然無往而不利,但對付漢地步兵,就不成了,這一路盯緊點。”
“另者,傳令金刀、黑矟二軍,驅逐賊人後,便紮營立寨,不得浪戰,待打探清楚雲州—旋鴻池一線敵軍部署後再做計較。”
“遵命。”陳誠心中瞭然。
很多人都忽略了此番北上最初的背景:兄弟會面,或者說質詢、責問等等,而不是戰爭。
與河東爆發戰爭,是邵樹德極力避免的。
現在的問題是李克用心中焦躁、猶豫、彷徨,事實上邵樹德也沒搞清楚義兄的心態,反正無論是出於對朝廷的忠心也好,軍閥的本能也罷,他現在對邵樹德非常警惕。
其實,李克用怕是也知道,這個時候與義弟翻臉,得利最大的就是朱全忠,一個他眼裡必欲殺之而後快仇人。
但心裡就是這麼擰巴,有些事情,不說清楚總是不爽利。
陳誠離開後,邵樹德去了鄰殿。王妃折芳靄親手做了點心,拿來讓邵樹德嚐嚐。
最近王妃真是溫柔了好多,邵樹德心中有數,日夜恩愛,經常膩在一起,就是這個效果。
這年月的女人,要求真的太低了。
“夫君這次出兵,怕是沒想真打吧?”折芳靄坐在對面,輕託香腮,問道。
“這世上有些戰爭,你越怕,它越容易來。如果你不怕,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態度,最後則不一定會打起來。”邵樹德說道:“我不想打,但這取決於義兄。就目前看來,他的部署還沒有什麼漏洞,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勐揍不太容易。一旦他帶主力縮回烏龜殼裡,我在代北可就忙一場空了。屆時被惹惱了的義兄揮師直入晉絳、河陽,上黨地勢高屋建瓴,我無險可守,將非常被動。”
折芳靄笑了起來。
事實上她對這個大伯的脾性也有所瞭解。如果你把他打痛了,打得損失慘重,按照一般人理解,那肯定怕了,再不敢跟你作對了。
但這不適用於李克用。
你把他打得越痛、越慘,他越恨你,越生氣,越要跟你死磕,哪怕屢敗屢戰也要死磕到底。就是那種我不活了,也要拉你墊背的感覺。
他不是一個成熟的軍頭,這輩子快意恩仇,委屈自己心意做的妥協,比別人少太多了。
人到中年,或許有所改變,但也別指望變得太多,本性難移嘛。
對付這種人,你不能想著從戰場勝負上來獲取利益,那樣是不現實的,也永遠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好處。
“我的目標是什麼?要永遠叩問自己。”邵樹德說道。
目標是讓李克用不用找自己麻煩,沒有第二個。為此需要使用一切手段,排除一切干擾,不能偏離這個核心目標。
“我要給義兄寫封信了。”邵樹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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