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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極四年二月二,春社節過後,北平府、薊州、平州、涿州、檀州、媯州等地的動亂尚未徹底平息。但大局早已定下,而今各州縣發動的叛亂,其實規模都不大。能拉起一兩千人的隊伍都算你狠,一般都是幾百名亂兵四處流竄,禁軍各部沿途設卡,厲行鎮壓。
這一日,正在山後堵截的王合、拓跋金、去諸三人等得心焦。久久沒有敵人過來,他們卻人吃馬嚼的,眼看著糧食一天天見底,心中多有惶恐。
他們一直與山前保持著聯絡,也知道當地的戰況。邵聖攜大勢突襲的打法讓他們感到十分驚豔,同時也覺得完全無解,似乎只有出逃一條路了。
而他們就是南下堵截幽州蕃胡出逃路線的。
這樣看來,那些人其實十死無生,沒有任何機會。
“合著咱們就是白跑一趟了。殺了那麼多牲畜制肉脯,開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想搶點東西補貼家用都不行啊。”
“既然無事,放咱們回家吧!賞賜不要了。”
西密雲戍城外,三泉巡檢使王合帳下的丁壯們嘰嘰喳喳,頗為失望。
對於窮慣了的人,有哪些事最令他們失望?失去賺錢的良機。
如今這萬把人就處於這麼一個境地。
烏合之眾們,不能對他們的紀律有太高要求。抱怨是正常的,不罵人才奇怪。
“都給老子閉嘴。”王合策馬而來,冷冷掃了一眼士氣不振的本部丁壯。
他身後還跟著一綠袍中年人,看樣子是朝廷官員了,不是來自理蕃院就是來自樞密院。
這人對藏才党項兵眾的抱怨充耳不聞,只不住催促:“既已開春,王巡檢還是速速南下吧。聖人昨日就啟程北上了,用不了幾日便可至檀州。”
“好。”王合沒有廢話,立刻派人至各部傳訊,南下檀州。
命令下達之後,眾人反倒提起了幾分興致。無上可汗是康慨的,他從來沒有吝嗇過見面禮,此番南行,或一人得兩匹絹的賞賜。
而就在他們南下的時候,數千名新來的蕃胡俘虜已經抵達北口守捉城附近,開始整修城池。
北口守捉城隸檀州,前唐時稱“北口”,這會漸漸有人開始稱“虎北口”。再往後,就稱“古代的”北口了,即古北口。
這是幽州東北方的一條通衢大道——相對其他山間小道而言。
幽州鎮時有檀薊鎮使出現,一般而言鎮將都屯駐在檀州,足見其重要性。蓋因從關外入幽州,就三條看著還像樣的道路,從西向東依次是居庸關道、古北口道、臨渝關道。
幽州將帥再怎麼傻,也知道該在這個地方築城駐兵。
事實上,從古至今,這都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關隘。
春秋時期,這裡只有煙墩,起到一個警戒作用。
西漢時期,武帝便在此築城,與匈奴多次爭奪。
北齊時築長城,古北口便是一處關隘。
隋代修長城,在古北口置軍鎮。
唐代不修長城,但古北口也築城屯兵了。
藩鎮割據以來,因草原勢弱,幽州多次北上,燒殺搶掠,北口守捉城有所破敗。待到契丹日漸勢大,他們覺得似乎有必要整修關防時,幽州鎮又滅亡了。
而今邵聖建北都北平府,古北口的重要性再度提上議事日程。
無論是已經抵達的俘虜,還是南下的王合所部,都是過來整修城池的——其實不僅王合部南下了,去諸、拓跋金都接到了命令,至北口匯合。
******
邵樹德是在二月初三這一天離開薊城的,當天夜間,宿於幽州東北三十餘里的孫侯館。
吃罷晚飯之後,開始處理公務。
第一份就是有關安東府的。
天氣轉暖,遼海通航,平海軍又大舉出動了。
他們的船隊抵達了濡水入海口,然後在縴夫的幫助下,上朔至平州樂亭縣。
此縣剛剛清理出了1300餘戶、7000餘口人。
有時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樂亭縣的草澤林木之中,竟然生活著這麼多“黑戶”。
七千人並不是最終數字,事實上編戶齊民的工作才剛剛展開,鬼知道最終會查出多少人來。
趙王邵嗣武盡心盡力。他下到各個部落、村頭,督促工作,夜晚便借宿於民家,監軍對他讚不絕口,邵樹德看了也很滿意。
他需要兒子更有本事一些,來分擔龐大的壓力。大郎有本領,他很高興,有野心,只要在限度範圍內,可以容忍。
如果他沒有絲毫志氣,或者膽怯無比,只想當個混吃等死的王爺,這才會讓他感到萬分失望——不僅僅是大郎,對所有兒子,他都是這個看法。
邵氏王朝,還沒奢侈到可以養很多鹹魚王爺的份上。
船隊駐泊之後,開始分批裝運蕃胡部眾,然後出海,駛往安東府。
這個過程自然不可能完全平和。
事實上越臨近登船,俘虜們的情緒就越不穩定,以至於釀出了很多事端。
不過龍武、歸德、清夷三軍兵士的積極性非常高,鎮壓時十分賣力,生生依靠刀槍的暴力,將整個移民行動維持了下去。
登船的不僅僅是移民,武夫也有,大概是百名軍士配三百戶移民,正好是一百名府兵的“編制”。
這個運輸過程,註定是十分漫長的,可能要持續一整年之久。甚至於,許多軍士等不及,開始分批乘船民船返回旅順。
是的,龍武軍、歸德軍近五千人要返回安東府了,清夷軍五千眾則要稍晚一些。原本不情願當府兵的人現在也不那麼牴觸了,在反覆勸說之下,歸德軍將全員轉化為府兵,龍武軍大部分人也願意當府兵,只有少數人寧可被遣散,回青州老家當田舍夫種地,也不願意去安東府。
至於清夷軍,根本不用勸,人家自個就願意了,李存孝已經無話可說,在臨渝關終日飲酒,愁上加愁。
龍武、歸德、清夷三軍成功“軟著陸”,被消化處置掉了,邵樹德的心中也落下了一塊巨石——這三顆小炸彈被成功拆除。
批完第一份,邵樹德又開啟了第二份。
這是有關淮海道州兵的。
這支部隊出征的時間很長了,幾乎達到了武夫們能容忍的極限。若非連戰連勝,賞賜豐厚,以及邵樹德親至幽州的話,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
如今他們終於獲准回鄉了,連帶著尚在安東府的數千人可以一起返回淮海道諸州。
州軍指揮使王郊再度得到提拔,重返禁軍系統,擔任武威軍右廂兵馬使。原兵馬使何絪年紀太大,退居二線,就任淮海道州軍都指揮使。
表面上看起來是兩人對換位置,但明白人都知道何絪是在為王郊讓路,誰讓後者簡在帝心呢?
而淮海道州軍領了一人兩匹毛布的額外賞賜,高高興興回家了,自然需要有人來頂替他們的位置。
邵樹德翻開第三份奏疏,仔細審閱。
兵部尚書杜讓能已在上面批註了自己的意見,邵樹德看了看,覺得沒什麼問題,便硃批同意了。
接替淮海道州軍的是關內道州軍,共調發了一萬五千餘人。
這其實是邵樹德的意思。關內道承平多年,州兵的各項素質每年都在下降,再不拉出來打上幾仗,怕是要養廢了。而如果打得好,說不定還能冒出幾個人才——夏魯奇最初應募的,就是青州州兵。
批完奏摺後,邵樹德又讀了一會《大戴禮記》,然後便入睡了。戎馬倥傯之時,他很喜歡讀書。不然的話,當初也不會知道安福遷提及的“三達德”出自《中庸》。
他現在的水平,考學或許沒戲,但與翰林院、秘書監的一干進士們簡單聊聊,卻沒有問題。
二月初四,大軍啟程北上。
臨別之前,他來了點惡趣味,下令將昨晚居住的孫侯館改名為“望京館”。
這大概是幽州史上第一次出現“望京”這個名字,原本是要到遼代才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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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嶺之中,出現了一支人數將近兩萬的大部隊。浩浩蕩蕩,不知其涯。
邵聖北上,原本帶了兩千餘名宮廷衛士、四千餘銀鞍直軍士,至懷柔縣(今北京順義區)時,又有突將軍一部匯入,全軍兩萬人北上古北口。
二月初五傍晚,至故燕州。
燕州是一個羈縻州,原本在遼東,安置粟末靺鞨突地稽部。前唐武德年間,燕州理所遷進幽州城內。開元年間,又移至幽州東北九十里的桃谷山,安史之亂後併入幽都縣——與長安有長安、萬年二縣,洛陽有洛陽、河南二縣一樣,北平城有薊縣及附郭的幽都縣。
燕州故地上本有部落,就是當年靺鞨人的後裔,後來又混入了部分高句麗、奚人。此番清理戶口,燕州部落投降得比較快,故沒受到大的牽連。
就在二月初一,朝廷在此設順義縣,成為北平府的第十四個縣。
值得一提的是,大夏的順義縣,其實在後世北京懷柔區。而剛剛罷廢的順州理所懷柔縣,則是後世的北京順義區。
離開順義縣(懷柔)後,花了三天時間抵達檀州理所密雲縣。
十二日,中經檀州燕樂縣,最終抵達了古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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