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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四月份,夏、契雙方基本上是在不間斷的中小規模衝突中度過的。
夏人的兵似乎也不怎麼多,禁軍馬隊出動過幾次,隨後便不怎麼動彈了。取而代之的是李思乂部的蕃兵,他們與奚人棋逢對手,菜雞互啄,打得有來有回。
李思乂被消耗得一臉晦氣之時,平州李能部的男女老少,也趕著牛羊過來了,即刻投入戰場,與阿會部廝殺,打得他們支援不住,釋魯、轄底兄弟被迫帶著一些附庸小部落上前援助,堪堪穩住戰線。
這還沒完。就在李能對損失感到肉疼的時候,李紹業部男女老少一萬多人又趕著牛羊過來吃席了。
他的本錢不大,但三千生力軍衝了一波,直接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阿會部直接崩了,轄底帶著真·契丹人直接跑路,跟著釋魯過來的契丹、奚、霫、韃靼部落也戰意大衰,心中恐懼。
考慮到阿會部的男女老弱和牛羊早就撤得差不多了,釋魯也只能長嘆一聲,一邊派人迂迴至燕山之中,試圖襲擾夏軍糧道,一邊撒丫子跑路。
至此,夏人徹底在木蘭圍場這一片站穩了腳跟——其實沒使多大力。
四月二十一,李存孝率清夷軍五千眾,並幽州蕃胡萬人出臨渝關,一路狂奔疾馳,至白狼戍。沿途所遇部落,無論大小,盡皆走避,甚至還有主動來降者。
白狼戍是一個軍堡,在後世喀喇沁左翼大淩河上游西岸。在前唐年間,這裡再往北一點,便是唐與契丹的國界線了。
後梁貞明三年(917),阿保機率數十萬騎南下,圍攻幽州,被李嗣源、符存審的七萬步騎擊敗,一路逃回遼澤。幽州節度使周德威遂招募軍士,恢復了山後八戍,遣兵鎮守,白狼戍便是這八個軍寨之一。
李存孝率軍來到此地後,大夏也恢復了對這些地方的控制。部分未曾內遷、屈服於契丹的部落又如牆頭草一般,紛紛來降。
四月三十,邵樹德帶著新來的鐵林軍、銀鞍直三萬餘人抵達了長夏宮。
這是他佔領幽州之後,第一次跑這麼遠,幾乎到了遼澤邊緣了。但仔細看看周邊形勢,似乎也不那麼危險。
暫隸柔州行營的鐵騎軍萬騎已接到命令,舉兵東進,至三泉,等候下一步命令。
李存孝部已至白狼戍。
定難軍、鐵林軍、銀鞍直在長夏宮。
三支軍隊幾乎連成一條直線,互相呼應,可進可退。
邵聖壓根不信,有鐵林軍男兒在這,契丹人還能把他怎麼樣了不成——呃,等等,鐵林軍……
其實還好。
鐵林軍現在被很多人嘲笑,那也看和誰比。正面野戰,契丹人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當然,邵聖現在也沒有與契丹全面開戰的意思。他現在所做的,只是全面恢復原幽州鎮在山後、關外的地盤罷了。
契丹人趁著李克用大量抽調燕兵,關外不守,遂行侵佔。這種行為當然是不可容忍的,必須要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拜見陛下。”邵知禮、李思乂、魏博秋、符彥超等主要官員紛紛拜倒於地。
“起來吧。”小黃門搬來了御座,邵樹德直接坐了上去,道。
皇五子邵惠賢、皇六子邵明義,宰相陳誠、蕭蘧、裴贄,樞密使楊爚、副使胡真,吏部侍郎張玄宴、兵部侍郎王溥等人分列左右。
邵樹德的身旁還坐著兩位婦人,左側是唐淑獻皇后何氏,右側則是新冊封的婕妤阿史德氏。
這是兩人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亮相。尤其是何皇后,二月間為邵樹德誕下了第二子,便不再遮遮掩掩了,乾脆公開示人。
邵樹德本以為他攜攻滅滄景、幽州二鎮的威勢,不敢有人勸諫的,沒想到兵部侍郎王溥勸他將何氏交給親族照料。
這是學的前唐初年王珪勸諫李世民了。
李世民的堂兄、廬江王李璦謀反被殺,妻妾被收入宮中,其中有一女美豔絕倫,服侍也很到位,李世民本身也很得意,經常帶在身邊與大臣們會面,頗有炫耀之意。結果被王珪嗆了一通,臉上掛不住,最後把此女放走了,交給親族照料。
但何皇后身份特殊,邵樹德捨不得送走,怫然不悅。王溥也沒有辦法,便沒再勸諫。
何氏此時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臣子、酋豪,微微有些緊張。不過畢竟是當過皇后、臨過朝的人,基本的氣度還是有的,端坐不動,面帶笑容。
她知道,很多人可能在心裡諷刺她水性楊花,畢竟她是主動投懷送抱的。但她怕死,又貪戀富貴,別人怎麼想無所謂了,擺爛了。
阿史德氏的小腹微微隆起,她的目光在邵知禮身上只停留了一會,便移開了。
她很清楚,肚裡這個孩兒的價值,勝邵知禮百倍。為了得到機會,她不知道暗中準備了多久,可謂處心積慮。當然運氣也足夠好,一下就懷上了,她現在已經是婕妤,滿足了。
“邵知禮何在?”邵樹德問道。
“陛下,奴婢在此。”媽的,在場的大官太多了,邵知禮居然被擠到了後面,這會聽到召喚,慌忙上前。
“長夏宮屬部,組建得如何了?”邵樹德問道。
“已組建完畢,計有十七個千戶、四萬六千九百餘口。”邵知禮答道。
千戶的設定,原則上是將以前的舊部落拆散,按氏族分。一個氏族一個千戶,長夏宮有十七個氏族,便是十七個千戶。
“最近與契丹人交手,感覺如何?”邵樹德又問道。
“陛下,各千戶間還有些生疏。打了幾次後,好多了。請陛下給臣一些時日,整頓一番,將來定是一支強兵。”邵知禮答道。
“不錯。”邵樹德讚許道。
他拉起了阿史德氏的手,阿史德氏的臉上堆起笑容,用鼓勵的目光看著邵知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來人,將甲胃、器械賜下。”邵樹德拍了拍手,道。
僕固承恩快步上前,拿出一份單子,道:“邵宮監,官家特賜長夏宮屬部鎧四千領、甲五千副、弓萬張、槊萬根、陌刀兩千五百口、駿馬千匹……”
邵知禮大喜,又跪了下來,道:“陛下如此厚遇,長夏宮上下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
這份賞賜實在太豐厚了。尤其是那四千領鎧甲,正好分發給榆林、沃陽、仙遊三宮過來的老侍衛親軍成員,自己帶來的千名骨幹,亦可分得。
長槊、步騎弓、陌刀也很有價值,可以極大豐富他們的武器庫,將來與契丹征戰之時,能發揮很大的作用。
“這是廝殺用的戰具。”邵樹德笑道:“然孩兒們深入遼澤,甚是辛苦,豈能無錢?解尚宮!”
“奴婢在。”尚宮解氏上前。
“財貨可已齊備?”邵樹德問道。
“皆已齊備。正丁一人給糧二斛、錢一緡、絹一匹、毛布一匹,百戶以上,各有分差。”解氏答道。
“善。”邵樹德說道:“讓兒郎們列隊,朕要親自督發賞賜。”
“可汗之光輝,可昭日月。”邵知禮感佩道。
發賞的訊息很快傳了出去,長夏宮諸人聽聞,盡皆大喜,自發地扶老攜幼,跪了下來,將草原塞得滿滿當當。
邵樹德也饒有興致地起身,拉著何氏、阿史德氏的手,緩步而出。
“拜見無上可汗!”
“拜見可敦!”
“拜見閼氏!”
部眾們頭幾乎磕在了草地上,恭敬虔誠無比。
邵樹德看著跪滿一地的奴僕,心中感慨。
草原是貴族政治,比當年的南朝世家還要過分的那種。普通牧民是真的沒有任何機會,一丁點都沒有。
你的血統不夠高貴,你就沒有號召力。你沒有號召力,你就拉不起隊伍來。你拉不起隊伍來,你就沒有提升自己血統的機會,老閉環了。
只有那種數百年乃至上千年不遇的天賜良機,草原上天降勐男,來個全草原吃雞大賽,徹底洗牌的時候,才有牧奴得以脫穎而出,成為貴族——洗牌後,依然是貴族政治,只不過換了一撥人罷了。
無上可汗新建奴部,其實給了很多底層出身的牧奴機會。
因為這是一個全新的集體,甚少有往日的羈絆,利益糾葛較少。每個人都有上升的機會,當上百戶、千戶乃至萬戶——這些職務雖無貴族之名,但有貴族之實,還是很吸引人的。
因此,就當下而言,侍衛親軍系統還是處於一種蓬勃向上的境地的。至少積極性不錯,很多人都想立功,為子孫後代攢下家業。
所以,跪在地上的靺鞨人、契丹人、高句麗人也是真心順服,因為可汗給他們開啟了一副別樣的天地,有大把的功勳等著他們去建立。
陳誠、蕭蘧二人的目光不經意間碰在了一起。
聖人這個奴部,對他們這些漢地功勳大族也是一種隱隱的牽制。如果這些人能習得文武藝,出些人才,聖人就不必完全依賴勳貴和士人了。
這些天家奴僕,居於草原,與中原的聯絡定然不比漢地大族。他們天然只能依靠皇帝,是天子手中一柄非常好用的刀。極端情況下,漢地文臣、世家反對的事情,聖人也可以靠他的奴僕們來推行,不會完全受制於人。捅簍子了也不要緊,直接打發回草原避風頭即可,反正奴僕嘛,就是替罪羊了。
“侍衛親軍下月便可抵達。屆時爾等好好跟著練一練,讓阿保機那賊子瞧瞧你們的厲害。”邵樹德站在草原之上,如山嶽般屹立,周圍是密密麻麻跪地磕頭的牧民,酋豪渠帥盡皆俯首,恭敬有加。
紫袍道士張素卿揮毫潑墨,當場作畫。
翰林學士楊凝式醞釀好了草稿,於畫上題字:“關山無事,風馬有歸。青冢路邊,罕有射凋之騎;受降城北,更無遺鏃之憂……建極四年四月,帝幸柳河,夷夏俱安。山河共永,日月長懸。”
邵聖巡視河北組畫的又一幅,就此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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